夕陽西下。
花媼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看著懷裏的信函,頓覺再苦都是值得的。她其實並不識字,是鄉吏念給她聽的。這封信來自涇陽,是嬋兒親筆所寫。字跡清秀,說不出的好看。
信裏說的都是學宮趣事,還說有膏粱子弟因為闖禍被武成侯懲治。先生們都很嚴厲,但也都很盡責。學宮內還養了很多家禽牲畜,甚至種了不少蔬菜。上回有頭野豬吃了菜,結果倆稚生差點打起來。最後便是對母親的問候,學宮雖然一切都好,但梅子卻始終沒雲夢的好吃。
每每收到信,花媼都會將其收好保存。她聽說嬋現在都有了爵位,是鹹陽遠近聞名的才女。因為心靈手巧擅長紡織,還得女官讚賞。
“花媼,給某來份青梅茶。”
“這天氣實在是熱的很。”
鄉卒靠在木輪車旁,掏出錢來。
望著來來往往的商賈,很是感慨。
自黑夫走後,來雲夢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他們的到來,自然帶動了雲夢的經濟。鄉邑客舍一房難求,就是城外農家樂都未必能有位置。
人多了後就容易有惹事的,先前還曾有人借著醉酒鬧事。也有喝高了仗勢欺人的,小偷小摸的當然也有。若黑夫在這,興許得給他些麵子。可如今黑夫遠在關中,距離雲夢足有兩千裏。就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好意思勞煩他老人家嘛?
而且雲夢並無宵禁,大晚上都能出來閑逛。管這麼多人,雲夢鄉卒也都是勞心勞力。還好這些都是少數,要不然就他們這點人怕是根本不夠用。
在花媼忙活時,卻瞧見有人急匆匆的開始收攤。明明還有客人等著,卻是連錢都退回去。如此詭異的場景,花媼還從未見過。雲夢夜市還是相當熱鬧的,更是當地特色,結果這些走卒商販紛紛收攤,令諸多遊客也都很不解。
“誒誒,怎麼就走了?”
“我要的燒餅嗎?”
“我錢都付了啊!”
“錢還你,別攔著我。”
“不是,你這商販真有意思。”青年很是不解,蹙眉道:“你這燒餅都快出爐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不賣就是不賣。”
沒曾想這賣餅的也很硬氣,二人你推我搡,眼看著就要動手。鄉卒握著劍柄連忙走上前去,看到他後,這兩人才連忙分開。
秦律推行這些年來,早已是深入人心。百姓皆是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關於私鬥,秦律製定的無比詳細嚴苛,不近情理。赤手空拳毆鬥,用針、鉥、錐、鈹、戟、矛、劍……毆鬥,雙方受傷情況的不同,全都有著極其詳細的規定。
事無巨細,一斷於法。
所以在瞧見鄉卒後,他們才會連忙分開。這年頭執法可沒不講究什麼情麵,但凡毆鬥就先抓了,等去了鄉校再慢慢說。
“怎麼回事這是?”
“他收我錢不賣我餅。”
“你收了錢沒?”
“收了。”
“你有餅嗎?”
“有。”
“足下看看!”遊客頓時來了脾氣,怒聲道:“都說雲夢是不夜城,即便日落也是無比熱鬧。又說當地商販誠信經營,物美價廉。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鄉卒也有些無奈,望著商販道:“我看你這爐內也有餅,為何先不等等?”
“來不及了啊!”
“怎的?”
“嗇夫回來了!”
“嗇夫回來就回來,有何好著急的?”鄉卒滿不在乎的拂袖,淡然道:“縣丞說了,要得讓遊客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先把這餅做了,我再帶你去見他。”
“我說的是少上造!”
“天王老子也不行!”
鄉卒很是硬氣的拍著木輪車,但剛說完就回過神來,滿臉詫異的看向商販,“等會……你說的是昔日的嗇夫?”
“雲夢還有第二個嗇夫嗎?”
“走走走,趕緊走!”
“那餅呢?”
“不賣了!”
“……”
青年望著他們徑直而走,特別是那商販,推著木輪車卻是健步如飛,絲毫不比鄉卒慢。等他轉過身來,就瞧見無數人從他身邊快速跑過。
他有些淩亂的站在正中心。
所以,是黑夫回來了?
叱嗟!
乃公也得去瞅瞅!
……
……
黑夫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通過人傳人的方式,短短半個時辰便已響徹雲夢。有的商販幹脆連木推車都不要,直奔雲宅而來。不論是泡妞的還是被妞泡的,皆是放下一切。過年都沒停工的雲夢城,這回因為黑夫徹底停擺。
鄉邑城門大開,很多夕陽裏的宗親鄉鄰都已趕至。呂嬰乘坐牛車,咳嗽著整理冠帶。縱然道路顛簸,倒也無妨。為他趕牛車的便是他的獨孫呂蒹,曾經在地上打滾的狗娃子,現在已經成了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