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素懷咂舌地搖了搖頭,“太聰明可不好啊,小姑娘,很容易短命的。”說完她狀似無奈地對我一笑,“不過要怨就怨你那個六爺吧,我想盡辦法迷惑他都沒成功,他對你還真是癡情啊,這樣的男人真不錯,說實話,我也很喜歡。”
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在碼頭上幫忙,外圍雖然戒備森嚴,裏麵反而沒有幾個人。守衛的人不知袁素懷的底細,看見腰牌自然就放她進來了,估計這腰牌不是陸仁慶給她的,就是她偷的。
“怎麼不說話?”袁素懷低頭一笑,“嫉妒了?陸城的身材確實不錯呢。,讓人想入非非。”她意有所指地說。我知道她不過是想讓我難受,可心頭的火氣還是竄了上來,我對她笑了笑。袁素懷不禁一愣。
“我上次也告訴過你了,最好你別打這個主意,”說完我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她的肚子上,袁素懷不防備,尖叫了一聲摔倒在地上。我就覺得自己的頭發被那個日本人狠狠地往後扯去,雖然痛徹心肺,我依然覺得很解氣。
袁素懷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頭發散亂地怒視著我,她剛要衝上來,又一個男人跑了進來,指了指外麵,飛快地說了幾句日語。袁素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衝我身後的男人一點頭,他捂住我的嘴就往外走。
一出門我就看見秀娥躺倒在屋外,我隻覺得眼前升起一片紅霧,開始不要命似的掙紮。袁素懷走上來用力給了我一耳光,我頓時覺得嘴裏一甜。她低聲說,“你要是想讓她死,我現在就成全你,”我立刻僵住不動,又看了一眼秀娥,心裏瘋狂地向上天祈禱著,還好,她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他們正要帶著我出門時,院子外突然傳來了明旺的聲音,“喲,這是誰的車呀?”然後他揚聲喊了一句,“清朗小姐,我是明旺,青絲小姐請您過去一趟。”我盯著袁素懷,看她怎麼辦,誰都知道我今天沒出門,一直在屋裏寫東西。
袁素懷卻突然開口,“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謝謝你啊,”她的聲音幾乎和我的一模一樣,語速,方式都像。我一陣頭暈,怒視著她,她卻得意的一笑。“好嘞,”明旺輕快地應了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
等了會兒,袁素懷聽著沒什麼動靜了,就帶著我往外走,剛要把我塞上車,就聽見葉展的聲音傳來,“你跑來催清朗也沒用,她就一雙手,能寫多快,你又討厭墨汁的臭味不肯寫,明旺剛才不是說了嗎……”他的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然後遲疑地說了句,“鳳蘭?”
我強行扭過頭,看見葉展手裏捧著一堆紙張樣的東西,他和陸青絲都站住了腳,突然看清了那個男人抓住我不放的樣子。葉展臉色登時一變,“嘩”的一下扔了手裏的東西,我就聽見陸青絲尖叫了一聲,“七哥!”然後一聲槍響,陸青絲就跌倒在了葉展的身上。
“青絲!”葉展狂吼了一聲,袁素懷迅速地把我推上了車,車子一下子就衝了出去。我剛想掙紮,一記重拳落在了我的太陽穴上,我眼前頓時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頭痛欲裂地清醒過來的時候,鼻中聞到的還是江水的腥味,我勉強睜眼看看,發現袁素懷披頭散發的半蹲在一堵斷牆之下,手裏緊緊握著一把樣式精巧的手槍。
“你醒了?”她頭也不回的說,“這是怎麼回事?”我環顧著四周,發現這裏是碼頭靠近江邊一處廢棄的房屋,這會兒透過殘破的牆壁,都能看見江水。這麼說,我們還沒有離開碼頭,袁素懷沒成功。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頭又是一陣的疼,可是手腳都被綁住了,也沒辦法去揉。“你還笑得出來,就算我逃不出去,你也會為我陪葬的。”袁素懷回過頭來笑說,手槍衝我一晃。“源清和想用我威脅六爺,清空碼頭的船隻是不是?”我低聲說。
“哼,我就說過,太聰明的人都早死,”袁素懷一瞥嘴角。”你不在乎暴露自己的身份嗎?”我刻意地拖時間。“那又怎麼樣”她冷冷一笑,“一個死人是沒有身份的,”我被她的笑容弄得心裏一寒,她不再理我,轉頭向外喊,“陸城,不要再拖時間了,你的決定是什麼!”
“袁小姐,我說過,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條件的,”六爺的聲音響了起來,袁素懷的聲音裏充滿了憤怒。“是嗎?那就等著給你的清朗收屍吧,”說著她用力揣了我一腳,“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清朗!”六爺和墨陽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袁素懷笑了一聲,“好吧,如果你說什麼也不答應我的條件,那我退一步,你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然後答應安全的放我走,如何?”“可以,你放清朗出來,我過去,”六爺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下來。“六哥!六爺!”葉展和大叔急喊了一句。
聽見葉展的聲音,我立刻想起中槍的陸青絲,葉展在這裏隻能說明兩個問題,要麼陸青絲沒事,要麼她已經……我恨恨地看向袁素懷,這個蛇蠍女人。
“沒關係,反正船隻不能清,這是國事,可清朗是我妻子,這是家事,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再說了,”六爺沉聲說。我從剛才就發現,腿上綁的繩子有些鬆脫,顯然剛才是太著急了,綁我的那個日本人也沒注意。
我悄悄地蠕動著雙腿,袁素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外麵,她又以為我被綁著,所以並沒有注意到。我聽著六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裏急得火燒火燎,腿上的動作也大了起來。
袁素懷突然回過頭來,我嚇了一跳,以為她發現了,可她隻是一把將我拖到了身邊,用槍指著我的頭,然後低頭對我一笑,“他對你真好,可以為了你去死。”我一邊假做掙紮地活動著自己的腿,一邊說,“羨慕嗎?不如你放開我,然後自己也去找一個啊,”我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順嘴胡說八道著。
可她卻笑了起來,很溫柔,就像我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我已經找到了,不過,是我願意為他去死。”我不禁一愣,這時六爺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我滿頭大汗,袁素懷揚聲說,“陸城,你站在那兒別動。”
我一直半躺在地上,也看不見外麵的情況,就聽見六爺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很好,你身上應該有槍吧,我是個女人,膽小,不如你自己了結自己吧,”袁素懷冷笑著說。
“六爺,不要,”我大叫了一聲,袁素懷也不阻止,她可能覺得這樣更有趣些。六爺冷聲說,“我信不過你,你把清朗放出來,我就在這裏任你處置,決不食言。”
“哼,這可不好辦了,你讓我仔細想想,”袁素懷感歎了一聲,她的槍突然用力指住我的太陽穴。“真遺憾,原本想拉個有分量的墊背,看樣子隻能讓你的六爺痛苦一輩子了,”她壓低了聲音說,然後又用日語低喃了一句什麼。
我大驚失色,腿上一用力,綁著的繩子頓時散開了,袁素懷的手卻像鐵扣一樣,緊緊勒著我的脖子。我正要做最後一搏,一個黑影卻突然從破敗的裏屋閃了出來,一棍子就敲在了袁素懷的手上。
袁素懷尖叫了一聲,槍也飛了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靠過來的六爺撲了進來,我就聽見“嘎巴”一聲,袁素懷軟軟地癱在了地上,她雙眼大睜。“清朗,”六爺一把將我抱進了懷裏,一連串的驚嚇之後,我根本就哭不出來,隻會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陸城,陸城……”
“好了,好了,沒事了,”六爺輕聲哄著我,又幫我解開繩索,一陣紛亂腳步聲傳來之後,我就聽見墨陽驚叫了一聲,“徐墨染!”我大驚,趕緊從六爺懷裏探出頭看了過去。
雖然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手裏還拿著一根棍子,他身後卻是一身濕漉漉的石頭和明旺。我看了一眼六爺,應該是他剛才讓石頭和明旺從江水裏潛遊過來的吧,這間破屋的背後就是荒廢的堤壩。
可沒想到救我的卻是徐墨染,雖然六爺說過沒找到他的屍體,但他居然一直躲在了這裏。袁素懷應該也是慌不擇路的時候,跑到這裏的,估計她也沒想到這間看著快要倒塌的破屋裏,還會有別人。徐墨染冷冷地看著我們,表情既不是以前得意時的張狂,也不是破落後膽小如鼠的猥瑣。
“謝謝你,”六爺突然說了一句,我聽得出他是真心道謝的,我也想這樣說,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不必!”他的聲音沙啞,“清朗曾經勸過我不要吃大煙了,還有她的手指,這就算是扯平了,雖然她的關心很多餘,”我不禁一愣。
“徐墨陽,”徐墨染不再看我,看向神情複雜的墨陽,墨陽不開口,隻是瞪著他。“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很多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還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什麼?”“徐廣隸……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徐墨染一個字一個字的問,我輕輕地抽了口氣,轉了頭去看墨陽。
墨陽兩眼變得赤紅,拳頭鬆了又緊,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我不自覺地攥緊了六爺的衣服。墨陽突然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徐墨染說,“不是,”我眼淚頓時湧了出來,趕緊把頭埋在了六爺懷裏。
“哼哼,”徐墨染突然慘笑了起來,“徐墨陽,雖然你和我說的話從來都不好聽,我也不愛聽,但這還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謊話,謝謝你的……謊話。”我抬頭看去,他再不理會我們,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地沿著江邊走去,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暮色裏。
墨陽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突然拔腳追了過去,我下意識地想叫住他,六爺對我搖了搖頭,“他們畢竟是兄弟,讓他們自己解決吧。”我怔怔地點了點頭,墨陽方才說不是,不知道是因為徐墨染救了我的命還是……
抬眼看見一身濕的石頭,立刻想起秀娥,“石頭,秀娥她沒事吧!”“沒事,她隻是被弄昏過去了,”石頭衝我一笑,“你放心。”我頓時鬆了口氣,六爺扶著我往外走去,再經過袁素懷屍身的時候,六爺刻意的擋住了我的視線。
一出來,我看見了正對我微笑著的葉展,趕緊問,“那青絲呢,她也沒事吧。”“還算幸運,子彈隻是擦過了她的頭,流了些血,等醒過來就應該沒事了,”說完葉展脫掉了自己的大衣套在了我身上。“喔,那就好,謝謝你,”我安心地一笑。
一個小巧的荷包突然從大衣口袋裏掉了出來,葉展彎下腰撿了起來,“這是青絲掛在脖子上的,剛才掉在了地上,我撿了起來,就順手塞在了衣兜裏,呃……回頭你還給她吧,”他好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個荷包遞給了我。
那個荷包是淡黃色的,有一股淡淡地香氣,我好像在那裏聞到過。心裏突然一動,我打開荷包,發現裏麵裝的果然都是風幹的桔梗花,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六爺見我愣愣地看著這個荷包,對我說,“那天從花圃回來,青絲就讓人去弄了這些花來,風幹之後做了這麼個東西,她還跟我說喜歡這花的花語什麼的。”“花語?”葉展嬉笑著說了句,“花還有語言嗎?女孩子的玩意。”
“絕望的愛,”我輕聲說,“什麼?”葉展問,“桔梗花的花語,是絕望的愛,”
我又說了一遍。看來潔遠那天說的話,她還是聽到了,怪不得她說她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葉展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六爺忍不住歎息了一聲,“老七……”他話沒說完,葉展突然伸手把荷包從我手裏搶了回去,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顯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抬頭看向六爺,他對我安慰地一笑,“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我點了點頭,暗自期盼著葉展和陸青絲之間的鴻溝能夠消失。
六爺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往回走去,夕陽的餘暉正恣意地灑在天邊,江水,和我們的身上,一切都好像被金色染了一樣,顯得祥和安寧,方才所經曆的生死邊緣,竟恍如隔世,六爺的體溫讓我分外安心。“我想去碼頭,”我輕聲說,六爺低頭看我,“我以為你需要休息,跟著我,好像總會讓你受傷害。”
“那你覺得我是個累贅嗎?”我笑問,“當然不是,”六爺立刻反駁,我摟住了他的脖子,細聲說,“那我所經曆的一切就不是傷害,而是我得到你,必須要付的代價。”
六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額頭,他低聲說,“我愛你。”在江邊夕陽的映襯下,我聽到了有生以來最動人的一句話,“我也愛你,”我哽咽著說。六爺幹燥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沒有輾轉,隻有最緊密地貼近,唇與唇,心連心。
“對了,你喜歡的花是什麼?”六爺抬起頭輕鬆地問了一句,我想了想半開玩笑地說,“狗尾草吧,”六爺微微一怔,“狗尾草?這有花語嗎?”“有啊,死皮賴臉的糾纏,”我做了個鬼臉。六爺哈哈一笑,“這個好,我也喜歡。”
到了江邊,六爺慢慢地坐了下來,他小心地用大衣把我裹好,我安靜地依偎在他懷裏,看著江麵上布滿了漁船的壯觀景象。“我們會贏的,對嗎?”我輕聲問,六爺點點頭,“當然,我們一定可以驅除外敵,守護自己的家園不受侵犯。”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大哥離開上海了,”六爺說了一句,我稍稍坐直了身子。六爺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走了也好,他既然隻想做個徹底的商人,留下來也沒什麼用,大家見麵也尷尬。”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笑,“我沒事,我變賣家產還給他的那些錢,就算是跟他從此兩不相欠了吧,這樣我心裏也好過些。”我點了點頭,“不管你想怎樣做,我都支持你。”
“清朗,我一直記著你說過的那句話,隻要堅持,就有希望,我們現在有了希望,就更要堅持,”六爺微笑著說。我慢慢地放鬆下來,“是啊,堅持就有希望,”我指指江麵,“這也一樣,”“當然!”六爺點頭。
我們一起看著天邊晚霞,還有不時掠過江麵的水鳥,雖然艱苦的鬥爭就要到來,可我們依然珍惜眼前的一切和彼此。“等我們可以開懷大笑的那天,清朗,我要給你舉辦一個盛大的婚禮,”六爺用嘴唇摩挲著我額前的頭發。
“好呀,隻要能結婚,有沒有婚禮都行,”我笑咪咪地說,六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身為一個小姐,要學會矜持才好啊,哪有像你這麼爽快答應的。”我點了點頭,“明白了,那先生你怎麼稱呼?”
六爺好笑地看著我,但還是順著我的問題回答,“陸城,”“承諾的承嗎?”我故意學著蘇大小姐那天嬌滴滴的口氣說道,六爺忍不住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認真地說,“不,城牆的城,可以保護你的城,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