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長於越京頂級家族,陳德仁見過各色美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無一疏漏,初見時還驚豔,多後也就覺得寡淡無味。
可麵前這位卻與那些精心雕琢過的大有不同,麵貌雖美豔,但比起他所見各色美人也差不了多少。但她身上透出的那股子傲氣,與未經拘束的山野之氣融到一處,再以一襲紅衣襯托,直讓人感覺到那撲麵而來的旺盛火焰般的躍動。
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腦海中閃爍著駢儷的詞句,他徑直的愣在那。
巧姐轉身時,宜悠便知不妙。可正房地方不大,她總不能挪到薑家人身後躲著。如今見那有如實質的目光,她揚起一抹苦笑。
果然怕什麼來什麼!
“還請大人成全。”
巧姐也注意到知州眼中的癡迷,若是以往她定會雲山霧繞。可經曆昨夜之事,一覺醒來,原先章氏教導過,被她刻意忽略的“麻煩事”悉數融會貫通。
僅僅一夜,她卻是明白了何為人情世故。
陳德仁自癡迷中醒來,察覺周圍眼神曖昧,忙咳嗽一聲。
薑通判在他手下兢兢業業,且兩家夫人為姑嫂,他不好拒絕薑家。可縣丞這些年辦事妥帖,章氏手腕圓滑,這一家也不好太過壓製,使得州下縣丞心寒。
“婚姻乃是大事,你二家且再商議下。”
繼續和著稀泥,他端起茶盞,借著氤氳的熱氣,直愣愣的盯著那漂亮的姑娘。看她所站位置,莫非是縣衙丫鬟,那倒是好上手。
心裏癢癢,他神色間也帶出幾絲漫不經心。
宜悠拉回巧姐,並沒有再遮住自己。
陳德仁的秉性她也算了解,此人外表雖書卷氣濃,心中屬於男人的掠奪性卻絲毫不少。此時遮遮掩掩,反倒會激起他的好勝之心。
細細思慮著當下處境,陳德仁顯然起決定性作用。她雖想幫巧姐走出這片泥潭,卻沒大公無私到把自己搭進去。
此事與薑陳兩家休戚相關,卻與她無多大幹係。置身事外,她分明看得真切,隻要縣丞和章氏能丟下麵子豁出去,今日之事著實容易。
但為官者,最重要的便是那三分薄麵,今日撕破臉,日後怕是有重重艱險,他二人當真舍得?此事她卻是萬分吃不準。
雙方各有思量,薑家卻更是著急。知州大人之心,各人分明看得真切。若那宜悠姑娘開口,薑家不免要吃虧。最後一張底牌打出,卻沒收到預料中的效果。
如今隻能趁著對麵猶豫之時,將這門親事砸瓷實。
薑老夫人拐杖點地,在一片寂靜中開口:“薑陳兩家六禮周全,拜堂已成,兒女姻緣業已在月老處拴上紅線。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如今知州大人親來,大家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說罷她顫巍巍的伸出枯樹皮般的手,撫摸著巧姐發頂:“好孩子,祖母知道今日你受委屈。隻要你留在薑家,成文這輩子定會待你一心一意。如今我精力越發不濟,那庫房鑰匙和看院對牌竟也常認不清。你就當體恤我這老人家,留下來幫襯著可好?”
未等巧姐言明,被摁下去的薑成文一下跳起來:“祖母,表妹……”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薑通判高揚起手,薑成文總算清醒過來,到嘴的話咽下去。
而已說出的話確是再也收不回,方才稍稍猶豫的章氏,見此卻是瞬間堅定心思。大喜之日女兒都能遇刺殺,這還不算,薑家竟試圖隱瞞此事。將巧姐留在這火坑,日後那刀指不定哪天,她就得來給女兒收屍。
“看我竟是忘了,此事皆因王家小姐而起。怎麼來這一會,都不見她蹤影。”
提起王霜,薑家眾人臉色瞬間難看。好說歹說,陳家看來還是不同意。
“貴人在此,就不帶她上來汙人眼。”
章氏掐一下陳縣丞,後者忙滾出來詢問知州:“大人可否賞臉,讓那王氏出來見一麵。”
知州擺擺手,表示他無所謂,回頭繼續欣賞他的美人。這一回他已看出些門道,這美人舉手投足間透著股隨意,定不是平日卑躬屈膝慣了的丫鬟。
能交好官宦家小姐的姑娘,出身定不會差。來雲州為官五年,他怎麼從未聽說過?
蹊蹺,著實蹊蹺。
饒是宜悠再鎮定,被直勾勾的盯著看這麼久,也頗有些頂不住。如今王小姐之事再提,她總算對章氏放心,看來她還不曾想出賣自己。
如此,她也得繼續努力,好早些脫身:“夫人,王小姐身子重,薑家如今正忙,怕是騰不出人手照看。一路走來萬一出點差錯可不美,還得有人護持。”
章氏隱晦的瞅一眼知州,隨後答應她的要求:“去吧,小心著點。”
應下後,她便喊了一位陪嫁媽媽,二人由薑家引導著同去。昨日來時天色已晚,今日她方才見薑家全貌。正院穩居中央,大且寬敞。四周皆是一排排小院,呈“回”字形拱衛正院。
走著走著,她便覺不對:“這位媽媽,聽聞王小姐早前一直養在夫人跟前,其院應當離正院不遠。”
帶路的老媽媽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怎麼偏生被她瞧出來。夫人昨夜欲送表小姐回鄉下,直被少爺哭喊著攔下。剛出門前夫人已給她使眼色,就說沒找到表小姐,方才少爺出來這會已被送走。
她想得簡單,本打算帶二人溜一圈,找一空院瞧瞧便走。如今這般,卻是騙不過去。
“表小姐自幼便與府中小姐居於一處。”
宜悠冷笑,揚眉氣場全開:“媽媽這般說,是想要我隨意敲門,問道院中主人?”
帶路媽媽一哆嗦,訕訕的笑道:“昨日喜宴忙碌,如今前麵定是喧鬧不堪,我這便帶你們繞清靜小路。”
“那媽媽請。”
說完她指一方向,帶路媽媽卻越發心驚。此人從未來過薑家,怎如此熟悉?
雖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但她把心思都寫在臉上,宜悠哪還有什麼不明白。再見陳德仁,前世那些記憶更清晰些。其中不僅有愛恨情仇,更有陳府生活的點滴。
深宅大院布置,雖因花木奇石等點綴而略有差別,但各家主建築卻無太大差別。
當家人居中軸線正中主院,西側較大庭院一般是高堂所在之所。各少爺幼時與娘親姐妹同居,一般被養於正房抱廈或耳房,東西廂房則是受寵的小姐所居之所。
王霜能指揮動府中守衛,定是個得寵的。且她能與府中少爺成就好事,其居所定與喜房相距不遠,且不在打眼的正房之內。這樣的位置,著實不是一般的好找。
一路走過去,很快她便鎖定位置。原因無它,各戶大門各有特點,這扇門上左右雕刻桃花。如此出格的作為,除卻王霜外不做二人想。
“應該便是此處吧?”
媽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上前叩門。宜悠由著她,隻給身後自己帶來的媽媽使眼色。
幾位陪嫁媽媽雖然迂腐,但卻格外聽話。如今見她一番本事,自是萬分折服,當然莫有不從。
門打開,陪嫁媽媽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去。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宜悠進去時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
“命表小姐漱口,往正院去。”
吩咐完她便趴在表小姐耳邊:“知州大人如今正在,過了這村,你可就沒這店。”
王霜護住肚子,心中卻因這句話生起驚濤駭浪。如若她努力一把,趕走那陳巧姐,就可名正言順的同表哥雙宿雙飛!
宜悠再次恢複冷靜,話不再多而在精。表小姐是個狠人,也是個有心計的人,她自會知曉當如何做。
去時所費時間良多,回來時宜悠不顧媽媽反對。拉著腹部微挺的表小姐,繞著來時路踏過半個薑家主宅。
四合院道路橫平豎直,房屋皆坐北朝南,一般不會掉向。耗盡一番功夫,她終於回到來時側院。深深地看了領路媽媽一眼,她直接半扶半威脅,引表小姐進去。
“夫人,今日我可算見識了何為大家族。媽媽領著我們左拐右拐,一直繞道後罩房那,見過幾波忙碌的下人才知走錯路。”
一番揶揄,薑老夫人臉上頗為難看。
“沒規矩的,還不快下去領罰。”
宜悠輕輕拍下自己臉:“看我這張嘴,向來有什麼便說什麼,薑老夫人莫要見怪。得虧我們去的及時,進門時,表小姐正在喝藥。這一碗紅花湯下去,保不齊得一屍兩命。老夫人也不用驚慌,我已及時攔下,王小姐腹中胎兒未曾受傷。”
章氏臉色更為陰沉,都已到此時,薑家還存著兩份心思。藏著表小姐讓她將孩子生下來,一旦抓住就立刻打胎引開眾人注意力。
不愧是大族,招數就是多。若是用在旁人身上,那她就當看熱鬧。可如今用在自家寶貝疙瘩身上,那可就不行。
夫婿雖不頂用,但章家可不是吃素的。娘還健在,這些年她年禮照送,從未有所求,本想留著給睿哥求個好前程。如今再看,若真到那一步,她也不得不行動。
“走這麼會路也該累了,你且過來坐下。薑家人多,你且與各長輩打招呼?”
宜悠躲到章氏後麵,隔絕住陳德仁視線,同時她也明白章氏回護之心。看來這一趟跑對了,章氏疼女,自會用心去保她這功臣。
放心後她答道:“我規矩也不怎麼好,多虧了有王小姐在。有她帶著,我也問候了一二長輩。”
章氏笑得更為滿意,薑通判這邊就不一樣了。雖為族長多年,但他所能把控區域也隻有正院周圍。兒子的糊塗事他也知道,可他子女八個,七仙女加這一根獨苗。為了不使宗權旁落,他隻能費盡全力保住獨子。
如今轉悠這一圈,費盡全力壓下去的消息確是全毀了。如今已失先機,此事麻煩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