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背著藥箱,一路急匆匆趕來。若不是家中尚存妻兒老小,他真想搭個茅草房,直接常住雲林村。原因無它:自打開春沈家二丫落水後,這一家子便跟中了邪似得,基本隔一****就得老遠趕來治個大病小災。
老太太尚在昏迷,巴著新換的木大門怎麼都不肯撒手。萬般無奈,診脈之地隻得換成院中躺椅。
那邊郎中凝神傾聽,這邊二叔公與沈福江上前,誠懇且惶恐的同穆然道歉。
“大嫂她自年輕便是這好強脾氣,穆大人切莫見怪。”
比起二叔公,沈福江更為客氣:“最近沈家多逢變故,娘她上了年紀,一時受不了刺激。對穆大人不敬之處,便由我這做兒子的承擔。”
同胞兄弟沈福瑞打抱不平:“大哥何必如此,有事弟弟服其勞,要怪也是該怪我。”
一長二幼三人,皆是目前沈家最有話語權之人。如此一唱一和,便是脾性大的氣也能消三分,更莫要說穆然素來秉性溫和。
若是往常他定會一笑置之,可如今他心中有人,便會不由自主的多為此人考慮。
側頭垂眸,他看向旁邊的姑娘。纖長的睫毛掩蓋住她眼中神色,她平靜的站在那,讓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如此明顯的目光,宜悠自是察覺到。掃一眼老太太,嘴歪眼斜身子抽搐,她也大概心中有數。本以為費極大代價才能讓她消停些,沒曾想事情如此簡單。隻一個沈福海,便摧垮了她全部神智。
如今她也不用去做那尖酸的惡人,端起來繼續修補她的麵子便可。
“穆大哥,人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對你而言正是重要的時候。先前沈老夫人的確做得有些過,不過此處全是熟人,事關沈家大家定不會隨意泄露,你且消消氣。”
沈福江壓下胞弟,打蛇隨棍上:“那是自然,如此事關重大,我們定不回去多說一個字。”
穆然移開目光,皮笑肉不笑的應下,對著宜悠他自是另一番溫和:“你照顧長生多日,此事我定當應承。”
宜悠巧笑:“如此,那便多謝穆大哥。”
沈家眾人見此,對她的觀感再次改變。短短不到半年,她不僅與縣丞夫人搭上線,連新上任的穆然都對她不一般。二丫她可真是草窩中飛出的金鳳凰,比起她如今杳無音訊的四丫算什麼?
先前族裏背後那些閑言碎語,是時候該壓製了。嘴快一時爽,真結了仇那可就大為不妙。
沈福江瞅一眼二叔公,後者走上前:“如此多謝穆官爺。二丫,你娘和長生最近如何?”
“他們還都是老樣子,縣丞夫人仁慈,送了我兩名丫鬟婆子,有他們幫著幹活,娘這些時日沒那麼辛苦,整個人也富態了些。”
二叔公神色更鄭重些:“縣丞夫人定是極為慈和的長輩,有她照顧著,我和你大伯他們也都能放心。孩子,雖然你已分了出去,但這麼多年二叔公不是白叫的。日後若有什麼事,回咱們雲林村說一聲就行。我們沒什麼大本事,但能做的也不會推辭。”
果然人善被人欺,隻要有本事,誰都會高看一眼。
宜悠笑吟吟的應下,背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你給我G!”
“滾”字才喊道一半,聲音戛然而止。郎中收回診脈的手,麵帶愁容的說道:“老夫人上了年歲,身子本就虛。這些時日連逢大刺激,我早已勸過她要心態平和。可她一直放不下,如今已是中風。”
“娘!”
沈福祥大為哀痛,站在二叔公身後的沈家老三也忙低頭掩麵。隻是宜悠卻眼見的看到,他嘴唇微向外凸,竟是長長舒一口氣的模樣。
“若是年輕人中風,嘴歪眼斜雖難看,開幾貼藥膏敷上,不出兩旬便可藥到病除。但老夫人畢竟上了年歲,比不得年輕人,如此恐傷壽數。不過若是好生照料著,撐過花甲高壽還不成問題。”
大夫不住的搖頭,這家情況他怎會不知。除卻麵前這位哀嚎的老四,怕是沒人想讓老太太多活。
“勞煩郎中,請盡量開藥。”
郎中並未提筆:“天麻、防風等物,此時用再多也無效。中風者,須得好生將養著,****補氣血之虛,所用最好是大補之物。”
眾人沉默,大補之物,意味著高昂的價格。沈家雖人口多,但世代以務農為生。莊稼漢手裏能有幾個錢?即便有,也不能全族砸鍋賣鐵去給一個刻薄老太太吊命。
宜悠摸摸自己身上的藍布衫,李氏給她做過不少新衣裳,可回雲林村她從來都是穿舊衣。
如今這樣,應該無人會問她出銀錢吧?
腦子剛轉過來,還沒等放下心,沉浸於春生有個叛賊爹的程氏卻陰測測的開口。
“燕窩、人參,這些可是能吊命的大補之物?”
郎中點頭:“卻是用這些藥。”
程氏看向宜悠:“這些娘都買的起。可她多年攢下來的銀錢,均被二丫騙了去。二叔公,此事我壓在心中多日,本不想再提起,可娘已經這般,我卻不忍心她多受罪。二丫,你就把奶奶的養老錢還回來吧,她都這樣了,你還忍心霸占她那點錢財?”
想著她背後撐腰之人,沈家族人均不敢開口。沈福祥闔動嘴唇,見到閨女皺起的眉頭,扔糞鞋那日的情況浮現在腦海,他忙縮到躺椅後麵降低存在感。
即便他再縮,宜悠也一眼瞅了過去。當日在場的就幾人,老太太自尊心強自不會提起。程氏能得知,多半是從沈福祥這邊聽聞。
先是白石,而後又是那二百兩。這個爹,真是讓她無法忽略的存在。
望一眼老太太,她收回原本為他多要幾畝養老田的打算。也罷,畢竟父女一場,她便成全此人孝子名聲,讓他得到心心念念的慈母關懷。
“老夫人拿著五百兩銀票的私房錢,求我引見縣丞,欲將罪名扣到福愛姑姑頭上,從而令沈福海脫身。我顧念著沈家,本想拒絕,便與她要二百兩,沒曾想她竟真不眨眼的拿出。而後她見到縣丞,縣丞大人公正廉潔,豈會因銀錢而貪贓枉法。
連帶我的五百兩,這些銀錢怕是已悉數並入賦稅,押送入京。穆大人當時也在場,何種情況他可作證。”
宜悠自然是信口開河,可她開的有理有據。為官者收受賄賂,自會有個明路,而稅賦就是最簡便易行的方法。她這般說出來,縣丞自不會去打臉。至於入越京的稅賦究竟幾何,尋常人怎會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