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二這天,宜悠起了個大早。穆然比她起得還早,劈柴燒水,兩大鍋熱水燒開裝筒後,他扛著扁擔挑進正房。
“這麼多水也用不完。”
“用得完。”
穆然將桶放在炕邊,打開另一間房門。冷風灌進來,宜悠裹緊身上的被子:“這幾天你神神叨叨的,甚至把那門上了鎖,究竟背著我弄了什麼?”
“寶貝自己看。”
宜悠往那邊看去,四君子屏風撤去,裏麵是一隻木桶。木桶足有三尺高三尺寬,放兩個她進去也綽綽有餘。
不對,兩個?往往穆然,如果他跟她一起坐進去,那豈不是也能放開。瞅著她期冀的眼神,她快速在被子內穿好褻衣:“水放下,我得快些梳洗。”
“已經放好了,我就在外麵,水涼了你喊我,我去給你加。”
宜悠打個哆嗦,雖然習慣了她晚上折騰,但大白天的浴桶,她還是有些適應不良。
“不用,你放個舀子在裏麵,我慢慢加就成。不過時辰不早,我也就稍稍擦擦罷了,一桶熱水也就夠了。”
穆然麵露遺憾,小媳婦他漂亮,他竟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夠。如今計劃落空,他麵上卻不敢絲毫表現出來。將水桶提過去,他一步三回頭的走到門邊:“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昨晚剩下的雞湯做碗雞汁麵如何?”
“都行,雞汁麵太麻煩,白煮麵也可以。”
拉上屏風,她打量著房內的擺設。靠牆邊是兩個炭爐,裏麵銀炭燒得火熱,即便她光著身子也不會冷。兩個炭火爐中間則是新打的木桶,走進去看,木桶比她估量的還要大一些,想到穆然那隱藏不住的遺憾,她又羞又惱。
“這色胚。”
伸伸疲憊的胳膊腿,他似乎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氣,白天要做那麼多活計,幾乎一刻都不停。明明輕鬆的人是她,每晚還是她先累的睡過去。
泡在熱水中,她隻覺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前世在知州府她也有過單獨的浴桶,每日炊水泡個澡當真是快活似神仙。可重生後李氏卻怎麼不答應給她做,按她說燒一大桶水隻為洗個澡,那般麻煩不值當,柴火和人工也不是他們這種家庭可以負擔的起。
她曾在穆然折騰完後嘟囔過一句:若是每日能泡個澡就好了。
可她也知道,穆家比自家寬裕不到哪兒去,所以當時她也說等日後日子好了再想。當時他隻嗯嗯啊啊的搭著話,她也沒往心裏去,沒曾想他不僅記下,還真答應下來。
“穆大哥真是有心。”
心裏一陣甜,她拿過筒邊皂角,擦在頭發上而後衝洗掉。稍作梳洗,而後她趕緊擦幹淨,換上搭在屏風一側的新衣裳。
穆然做完雞汁麵,放在桌上後便敞開另一道門。房內空空如也,屏風後有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沒想到小媳婦洗這般快,他拿起一旁的布巾問道:“你頭發可曾瀝幹?”
“還沒,我自己來就可。”
“兩個人總要快一些。”
布巾是五州齋自南方運來的絨布製成,不同於北方自己織布的硬朗,這布上有一層線頭,摸上去柔軟,擦頭發也格外吸水。穆然小心的攥著一頭烏發,直把水擠幹。
帶宜悠用梳子梳平,他拿過大紅緞帶,將發梢輕輕係上,烏發披在香肩上,無端讓人覺得飄逸。
“這樣幹得快,待會再梳也不遲。”
宜悠瞅瞅鏡中的自己,也說不上是蓬頭散發。一頭烏發著實是好看,但打理起來也頗為麻煩。單是洗完後幹透,就得兩個時辰,大家族裏有丫鬟專門打著扇子吹,而小戶人家隻能忍著,直忍到滿頭泛著油光。
而她則屬於特例,呆在雲林村那段時日,即便家中再窮,她每隔一日也得去溪邊打一桶水,仔細清洗幹淨。若是頭發上有油泥味,她絕對整宿的睡不著。被她帶著,李氏也極為好潔。
“也行,咱們還是快些去用飯。”
雖然成親時日不長,但穆然已經將宜悠的口味摸透。她吃不得辣也用不得重油,清清淡淡又稍微帶點鹹正好。這對他來說並不算難,所以這頓雞汁麵,宜悠還是相當滿意。
“嫂嫂,自從你來之後,哥做得飯一天比一天好吃。”穆宇吃得格外歡,很快就要第二碗。
“混小子,哥以前還虧待你了不成?”
穆宇翻個白眼:“不知道是誰,一天天的問我長生家吃什麼,飯是什麼味道。”
饒是穆然再臉皮厚,此刻也有些臉紅。宜悠心裏越發甜,眼見他麵子下不來,她忙夾一筷子白菜給穆宇:“今日我們得去雲州,等會吃完飯,先送你去沈家。”
“嫂嫂,我自是知道。你放心,我會監督長生好好寫大字。”
“我自是對你放心。”
飯桌自有端陽去收拾,套好馬車剛想出門,敲門聲響起。
“明遠,怎麼是你?”
“穆大人、穆夫人,老爺命我來贈送此物。”
明遠手中托著一精工雕刻的匣子,打看一看,竟是一尊翡翠雕刻的老壽星。雖然大越翡翠不算很貴,但這樣水頭足的滿翠,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極品。尋常一隻鐲子就要價值前兩,更別說這小臂長的壽星翁。
“老爺請求穆大人將此物轉交廖監軍,權當他為廖將軍賀壽。”
“這……”
穆然當然也識貨,可如此貴重的東西,他還是有些遲疑。明遠見狀並未驚慌,而是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
“來時老爺曾囑咐,看完此信後穆大人再做定奪。”
掏出一張紙,穆然直接放在她與宜悠中間。書信上常爺一手正楷端的是中正平和,更主要的則是信的內容。這尊壽星翁原是廖將軍初次封鎮國將軍時,先帝給予廖老將軍的賞賜。後來廖家家道中落,多番動蕩遷移途中,家產被敗的七七八八,連帶著壽星翁也流落民間,了無蹤跡。
宜悠心中疑惑總算有了解釋,如此精致之物,天下間除了皇家還有誰能擁有。
“穆大哥,我們便帶過去吧。若是廖監軍不收,到時再帶回來也不遲。”
穆然應下,明遠又拿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盒子:“這是先前小姐所用,老爺與夫人投緣,便命我一道送來。”
宜悠有些疑惑,她與常爺交涉並不多,怎麼都說不上投緣。可聽他話裏意思,竟是拿他當後輩看待,那便隻有一種因由:他對李氏的感情真的不能再真。
打開盒子她再次震驚,竟然是一對玉鐲。雖不是滿翠,但卻是翡翠中最為尊貴的帝王綠,那水頭和顏色看著竟比壽星翁所用翡翠還要好很多。
“這……如何使得。”
明遠看著這夫妻二人,頗為覺得有意思。先前他隨老爺在京中,哪次過節大夫人不是想多從各房中扣出點好東西。那些大官也是,看到好東西即便是假意推辭,臉上也必然帶笑。
這兩人明明是他老爺的父母官,收到點東西就跟活見鬼似得,全身上下都寫滿了無功不受祿。當真是有意思,且讓人歡喜。
“此物老爺留著也無甚用處,他命我帶話: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宜悠怎能不放在心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別說穆然現在隻是個小小的七品,就是他成了一品大員,她也不能毫無緣由的收人家東西。
穆然瞅著那對鐲子,想象著它帶在宜悠手腕上時的模樣。白碧般的肌膚配上帝王綠,簡直如青鬆掩映間的長白山瀑布,端得是美不勝收。
“收下吧,廖將軍那邊我會盡力周旋。”
“那小的代我家老爺先行謝過穆大人。”
眼見兩人已達成協議,宜悠心裏總算有個底。她收吳瓊閣等商鋪的禮,是因為穆然庇護這幾家。如今與常爺有來有往,即便事不一定成,她也不那麼覺得虧心。
天大亮時,兩人總算駛出永平坊,向著縣衙所出的永安坊走去。
“夫君可當真是厲害,這對鐲子頂咱們整幅身家。”
“哦?”穆然低垂的雙眸抬起,定定的望著她:“我看則不然。”
“怎麼可能,咱們那宅子也就七百兩,算上裏麵家具、地窖還有水井,頂了頭一千兩。單這一隻鐲子,就絕對不止一千兩,常爺這份禮還真是夠大。”
“是夠大,不過比起身家不過是九牛一毛。”
“為何?”
宜悠疑惑的抬頭,正好與他四目相對,她清晰的看到穆然眼中倒映的自己。
見小媳婦如此,穆然點點頭:“還有你。”
騰一下她臉紅起來:“莫要再說笑。”
“鐲子終究是死物,寶貝,你可是那無價之寶。”
自早上到現在,宜悠已經被他連番誇讚。饒是她臉皮再厚,如今也有些難以招架。
“你這人,先前看著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