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悠雖已成親,但她年歲擺在那。十幾歲的姑娘家,聲音正是又尖又細的時候,聲音很快透大廳,到達了房中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尹媽媽聽後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後她以手帕掩麵。
“人要臉樹要皮,老奴雖隻是個下人,但活到這麼大年紀也算有個人模樣。穆夫人這般說,當真還不如直接一刀劈了老奴。”
話語中的哀戚,引得房內不少中年婦人心生感慨。
主簿夫人冷笑:“你們大家頭一回見,可能不知道,這穆夫人娘家做那包子營生。一個做買賣的姑娘家,嘴皮子別提有多利索,竟是連我有時候也不得不佩服。”
為官者多瞧不起經商之人,各家夫人的麵色又是一變。
任憑再多的誤解傳過來,宜悠也是巋然不動。她已經明白,這是尹氏早就布好的一步棋。前世她便最是擅長這般,不動聲色,直到將人的心神崩到極點,再一下戳破。
單心理上的落差,就足以催的常人崩潰。可宜悠不是常人,她有著前世那幾年的經曆,什麼悲歡離合沒見過。重生後她也仔細想過,她與尹夫人著實是誰也不欠誰。
一個巴掌拍不響,當日她入府為妾乃陳德仁之願。若是陳德仁不願,怕是她也離不開縣衙大門。開始她確實張狂,可尹氏也買通四丫和程氏害她兩次落胎。到最後她甚至成為了尹氏墊腳石,為她嫡出兒子掃清庶長子這個天然的障礙。
兩者相抵,實際上尹氏還要欠她不少。可她已經看開,不想再沉溺於那場噩夢中。沒曾想,情勢的一步步變化,最終將兩人推向對立麵。既然她先出手,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我瞧著尹媽媽的麵皮還沒那般薄,當日你過府逼我為妾時,卻有不少人都在場。到底是黑是白,咱們一問便知。”
尹媽媽放下帕子:“老奴地位低微,那些人自是幫著你說話。也獨主簿夫人一個,敢於仗義直言。”
宜悠笑了:“照你這般說,不向著你說話的就是在說謊?別人你或許不信,難不成鐵夫人你還信不過?”
鐵夫人正圍觀這那唐三彩,讚歎聲連連:“這可真是幾百年前的古董,咱們大越燒出來的,可沒這麼完美且明豔的色澤。”
宜悠聽著心思一動:“鐵夫人說,這乃是盛唐的古董?”
說道她熟悉的領域,鐵夫人如開了話匣子似得:“唐朝的彩釉與咱們大越的不同,塗在上麵燒出來後,顏色也稍有些差異。尋常人一般看不出來,但老鐵曾經研究過。你看這釉彩是從內二外發出來的,一看就是在泥胚上塗釉又燒出來。結合了泥土的顏色,與咱們大越先燒成胚再凃釉完全不一個感覺。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巧姐湊過來:“宜悠,我竟不知你這般富庶,這一件怎麼也得幾百上千的銀子吧?”
宜悠眼睛越來越亮:“你竟是打趣我,主簿夫人也說過,我隻是個小小的商戶女,家裏還隻是做苦力賣包子的,便是把我賣給人牙子,也換不回這古董花瓶。”
“誰舍得賣了你,你說那對牡丹花瓶莫非是成了精,怎麼憑空就消失了?”
“許是成了精,附在尹媽媽身上,她才這般的胡言亂語。”
既然尹氏擺明了置她於死地,那宜悠也不再客氣。左右過完這個年,他們就得滾回京城,這會她得盡全力保下自己。
尹媽媽放下帕子:“老奴從不說虛話。”
“那就請鐵夫人回憶下當日的情況,就是我文定那日。”
鐵夫人迷糊的自唐三彩邊移開眼:“你文定?不是尹媽媽硬要拉你給人做小,然後你怎麼都不答應,她氣呼呼的走掉?難道那之後還發生過什麼我不清楚的事?”
在雲州鐵神仙是絕對可信之人,連帶其妻鐵夫人也被半神化。畢竟神仙枕邊伺候的人,哪會是尋常之輩。
宜悠知事情到此已解決一半:“我也不知,那****坐縣衙轎子回四合院,中途並未見過閑雜人等。”
鐵夫人恍然大悟:“這不就對了,要我說做小哪有做大好,便是不富貴也圖個自在。”
兩人一搭一唱,直把尹媽媽堵得說不出話。尹氏坐會上首,朝主簿夫人使個眼色,後者忙激憤的站起來:“沒想到,鐵神仙的夫人也會這般心口雌黃。”
鐵夫人惱了:“你渾說什麼,我信口雌黃,怎麼不說你滿嘴裏沒一句實話?”
主簿夫人走到中間:“誰不知鐵先生要跟隨大人來雲州,雲縣那邊的官學,下一任山長便從鐵家兩位公子裏麵出。為了這事,你便隨意顛倒黑白。”
章氏朝另一位主簿夫人呶呶嘴,稍顯瘦削的夫人忙站起來:“新任山長自是有才者居之,鐵家哥兒通讀經史子集,在一番考校中對答如流。古話還說舉賢不避親,他憑什麼當不得山長?”
鐵夫人也來了底氣,她的兒子那可是真才實學。夫婿不想出仕,她自然盼著兩個孩子能過的更好。
“你,考校官皆是熟識之人,誰好誰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宜悠更樂:“按你這說法,但凡是不和你心意的,便是不公允。鐵家兩位公子有無真才實學,雲州人心裏都清楚。主簿夫人,你先汙蔑我之婚事,如今又將才高八鬥的鐵公子說成不學無術之人。”
主簿夫人往後退一步:“我說的全是事實。”
“究竟是否是事實,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清楚。既然你嘴裏沒一句實話,想必這唐三彩之事也是為汙蔑我而有意為之。畢竟旁人都看得真切,是我將一對牡丹花瓶放進裏麵,緣何隻有你一人矢口否認?”
“沒有,我親眼所見,你裝的是唐三彩!是你心胸狹隘,試圖詛咒大人和夫人。”
饒了這麼大個圈子,宜悠等得便是這一刻。剛才她用兩件事擾亂主簿夫人的心神,如今她心思雜亂,自然順著她說下去。
“哦,若我未曾記錯,方才你說箱子是各家封好後放入。”
主簿夫人變了臉色,百無聊賴坐在上麵喝茶看戲的尹氏臉色一陰:這蠢貨。對吳媽媽是個眼色,手指比劃兩下,後者忙意會的退下。
而後她站起來:“穆夫人你這意思,是府中下人咒我?”
宜悠點頭:“也有可能是夫人自行掉包,畢竟夫人可是不喜歡我的緊。”
尹氏著實沒想到,她會這般直接的說出來。如今她若是生氣,更坐實了不喜之命。可不生氣,她著實要憋到內傷。
她忍!忍個一時片刻,便是一箭三、四甚至五雕的結局。
“這是說哪兒的話,莫不是章妹妹平素跟你說過我這規矩嚴?可管著偌大一個知州府,若是沒點威嚴,哪個阿貓阿狗的也敢挑釁。”
竟然將她比作阿貓阿狗?宜悠並不生氣,她又不會真的因為一句“阿貓阿狗”就變成那般卑微之人。她更擔心尹氏有其它後手,畢竟以她的了解,尹氏鮮少會將所有的籌碼放在一人身上。
“夫人自是有威嚴,可人有時候,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當真是能說會道,早知當日便留你在府裏,也可時時解解悶。”
“還真得多謝夫人仁慈,放我自由。須知我可是寧願死,也不會與人做小。對了,聽聞府中梅姨娘乃是老夫人親手教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夫人與其親如姐妹。如今這時候,不妨請她出來見上一見?”
尹氏咬咬牙,一個小小的縣尉夫人竟然絲毫不曾懼怕於她,這般感覺著實不好。
宜悠深知,尹氏最重的乃是大夫人的門麵。就像前世她寧可放任自己於府中張狂,可逢年過節的宴會,她卻是輕易見不了人。即便偶爾能出來,所見之人也均是她看不上的。當時嫁入薑家的巧姐就是這類人,所以她才能得見。
站在一邊的章氏也打趣:“自打京城一別,這些年我竟是再沒見冬梅。今日是個喜慶的日子,也讓她出來熱鬧熱鬧。”
尹氏平息下怒氣,揮揮帕子:“讓梅姨娘抱琴過來,給各位夫人獻上一曲。”
立刻有小丫鬟下去,宜悠掃了眼尹氏,沒放下去的心懸得更高。她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雖然胸膛起伏看起來氣得不輕。可宜悠卻深知:尹氏越是生氣越是平靜,越是笑得燦爛說明她心中越是怒火滔天。
現在她這般,明顯是在裝。她裝的原因隻有一個:為著背後的陰謀做掩飾。
順著這個方向去想,宜悠很快就明白,尹氏巴不得梅姨娘上來。而梅姨娘最讓她咬牙切齒的地方,便是那個已經長到六歲,過完年就要入陳家族譜及官學的庶長子。
“畢竟這麼多人,她不可能對大公子下毒手;你傻不傻,一下來這麼多人,府裏正亂著,正好可以渾水摸魚。”
腦海中兩道不同的想法打著擂台,宜悠強行命令自己平靜下來,她開始想著解決的對策。想要弄死一個孩子,辦法實在多到不能再多:生病、溺水、毒死、噎死、慢慢體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