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威嚴的知州府,如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兵卒身上的軍甲反射著寒光,連成一片殺氣衝天。
陳德仁一哆嗦:“廖兄這是為何?”
廖監軍抱拳微微欠身:“不瞞知州大人,謀害朝廷命官之子,其事必得徹查。臨近年關人多眼雜,為防嫌犯渾水摸魚,廖某隻得如此。”
尹氏臉色白成一張紙,來龍去脈她再清楚不過。
“臨近年關出事也不吉利,我和老爺也不是那小肚雞腸之人,我看今日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全當沒這回事就是。”
廖監軍卻搖頭:“萬萬不可,聖人曾有言:為官者更當防微杜漸。今日所調軍士,皆為換班探親之老軍士。他們與陳大人相識多年,敬仰已久,定會對府內安全盡心盡力。”
陳德仁嘴角發苦,他本就看不起那些出身草莽的兵油子,代管監軍一職多年,也甚少親去大營。知州府與大營間關係實則生疏,廖其廷來半年,已經完全掌控了大營。
如今說是老人,但這老人聽他的話,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就不必,本就是家事,何必動用朝廷軍士。”
廖監軍搖搖頭:“官者無家事,大人一身心係雲州安危,不得不小心。”
陳德仁真來了火:“廖監軍這是執意要搜查?我乃朝廷命官,常人出入府邸怎可如此隨意!”
宜悠站在穆然身後飛速的合計著,如今是在知州府,在陳德仁的地盤,若這會無法真相大白,待出了這道門想怎麼汙蔑她,完全是尹氏一句話的事。
而她想要徹底擺脫這頂屎盆子,就得把所有真相查出來。
尹氏,前世的賬我不想再多算。可如今你自己主動撞上來,那也著實怪不得別人。
上前一步,宜悠站在廖將軍前麵:“今日之事著實透著蹊蹺,我曾聽夫君所言,雲州港出海不遠處,那座海島上的東瀛人仰慕盛唐之一切,將唐三彩奉為華貴的擺設之物。如今牡丹花瓶被掉包,此事怕是不簡單。
不為我一人清白,便是為了雲州百姓,還請監軍大人查證。”
尹氏手中的茶碗直接掉了蓋子,此事怎麼就跟東瀛人扯上關係。這小小的商戶之女,果真巧舌如簧,行事間竟是無恥的很。
穆然也上前,堅定地站在小媳婦身旁:“東瀛倭寇狼子野心日漲,還望廖大人嚴查。”
陳德仁也著急,他不是傻的。哪個正常人會在過年公開獻禮時又是送冥器,又是往東西上投毒,得多缺心眼才能做出這種事。想到夫人那幾日的抱怨,他多少也有了答案。
可他不能說,如今陳家震怒,支持他的隻有尹家。若是夫人此時出事,怕是他得一輩子呆在理藩院喝涼茶。他剛過而立之年,還不想去坐那冷板凳。如今事關倭寇,他不能再以官身抵擋。唯一寄希望,隻能是夫人小心,將此事處理的幹淨,而後隨便找個替罪羊。
“陳大人,得罪了!”
廖監軍說下此言,忙招呼門外開始查。
陳德仁退到後麵,朝尹氏擠擠眼。尹氏想著自己的布置,若是不熟悉知州府的人定找不到,想到這她點點頭。
“小心點搜,莫要弄壞知州大人擺設。仔細點,別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廖其廷朗盛指揮著,到最後他甚至一躍進入人群。穆然朝宜悠點點頭,示意她安心,也忙不迭的跟上去。
丫鬟們端上熱茶和點心,不過如今也無人有那份閑情逸致去品茶。宜悠眯著眼,瞧著陳德仁與尹氏間的互動,頓時福至心靈。前世以陳德仁的聰慧,怎會看不出昌哥兒死因。
可他為什麼不說?
她想起來了,前世她臨死前尹氏春風得意,似乎因為一老禦史告老還鄉,尹氏之父接替成為左都禦史。此職位掌管天下言官,為帝王喉舌輿論尖兵。饒是陳家家大業大,也得與其打好關係。
所以不管是她還是梅姨娘,這倆他口口聲聲喊著心肝寶貝肉的女人,在他的官途麵前都算不了什麼。甚至於這種人連最起碼的一點遺憾都無,他隻會去想方設法的討好尹氏。
想到這宜悠新潮起伏,的確她一個農家女,以丫鬟進府的姨娘命,比不得官家小姐尹氏自娘胎中帶來的高高在上。可她也曾真心付出過,學化妝、洗手做羹湯,一顆心全都裝滿他。即便命再賤,她的一顆心也是熱乎的。沒曾想前世今生,全都因惹得兩人一點不愉就遭來這種直接身死的橫禍。
一瞬間,她心中湧出無限恨意。
“你怎麼了,宜悠?”
巧姐關切的聲音化解了她被仇恨蒙蔽住的心,宜悠平靜下來:“隻是想著後怕,但願事情能順利。”
邊上傳來一聲嗤笑,是一直與章氏作對的主簿夫人。不同於方才的得意,如今她麵相上閃著另外一種張狂:“做了那虧心事,還想著全身而退,哪能這麼便宜。”
啪!啪!
清脆的響聲傳來,是巧姐給她兩巴掌。
“夫人教出來的閨女,就是這般教養?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打長輩?”
章氏眼皮都沒眨一下:“我不知道,我閨女還有這麼個賣身契被人捏在手裏的長輩。”
“你們,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即便麵上平靜,宜悠還是覺得一顆心裏火辣辣的。尹氏她動不得,可不代表別人都有尹氏的出身和誥命。主簿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已經嚴重的觸及了她的底線。
“我倒沒覺得這樣,古人可不像你這般。說是小輩得恭順,前提是長輩的明理。如果長輩是那胡攪蠻纏為老不尊的,一味順從下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主簿夫人瞧瞧,你除了年紀上像個長輩,其它還有什麼地方像?”
“我像不像,不是你一商戶之女可以評判。”
宜悠直接走上前,銳利的雙目盯著她:“主簿夫人看清楚,若論品級我可比你一衙吏之妻要高。再說商戶之女又如何,我與娘不偷不搶,堂堂正正的過日子。商戶是欠了你,還是虧了你,讓你這般的不屑。”
“你竟以出身商家為榮?”
“主簿夫人一介奴仆出身,都是這幅模樣。即便我是商戶,那又能如何?”
說完她看向後麵被穆然嚇住的小姑娘:“杏姐兒是吧,你娘教不好你,竟讓你小小年紀去害人。今早若是我跌倒,磕到後麵的石頭上,你可知如今你當如何?
那時你便是人見人打的殺人犯,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心思惡毒的小姑娘。你會坐牢,會被殺頭,甚至連春生都不會再要你。”
杏姐眼睛圓睜:“娘,真的……”
“她是在嚇唬你。”
“你看看外麵的兵卒,就知道我有沒有嚇唬你。”
瞅著四周越發寂靜的人,宜悠深知她目的已經達到。她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主簿夫人是如何卑劣的一人。還有杏姐兒,即便她是官家小姐,那也拿不出手,由此也算斬斷春生一臂。”
“好了,你如今還小,好生學著些就行。怕就怕再大些,定了性子。到那時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杏姐兒瞅著四周傳來的怪異目光,躲在娘後麵,第一次心裏起了猶豫。
“看你把個孩子嚇的,快坐回來。”
宜悠從善如流的坐在章氏邊上:“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話即便說出來招人罵,我也得說。畢竟算起來,我也是長輩。”
主簿夫人開口的話全被這堵回去,是她先口口聲聲扯出長輩那一說。
而在座其他人,見到新任知州夫人與穆夫人的親密勁,紛紛露出友善的笑容。人家不過是心直口快些,他們若是再抓著不放,那也著實太不知所謂。
尹氏坐在上手,如今她沒空去管那枚廢棋子,隻期待自己那些痕跡不會被查出來。寬袖下雙手合十,她不斷祈禱著。
可最終老天還是沒站在她這邊,未多時,廖監軍和穆然進來,兩人跟著兩隊兵卒抬進來一口箱子。
箱子打開,裏麵正是一對大牡丹花瓶。而台布尹氏更認得,那是她置換下來的舊家具,擺在後罩房中平日隨意放些器物。
“幸不辱命。”
廖建軍將桌子麵露出,大紅絨布一擦,上麵沾著點點白痕。
“牡丹花瓶被人掉包,而這砒霜,也是在府裏被人浸泡到鏈子上。”
證據都擺在那,任誰都無法抵賴。尹氏倚在寬大的圈椅上,稍後鎮定的站起來,指著昌哥背後的媽媽。
“你……怎能如此害大公子。”
不出宜悠所料,老媽媽很快就認了罪。原因很簡單,梅姨娘沒用她孫子做昌哥兒的小廝,孫子被趕出府後不久便死於一場疾病,她心中便懷了怨恨。
“老奴貪生怕死,想著雲縣的禮在最後麵,好動手腳,便隨意找了兩件,誰知道會全是那穆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