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宜悠想明白怎麼去探常爺的底,穆然第二天中午回來,帶來一則激動人心的消息。
“常掌櫃人還不錯。”
“什麼?”
穆然捏捏她鼓起來的腮幫,開始慢慢說起來。宜悠邊聽邊點頭,而後唇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最終都捂起了肚子。
這事說來還跟陳德仁有關,常逸之是想靠上廖家這棵大樹,但他卻不是過分貶低自己之人。這與出身無關,而是他性子向來如此,頂天地裏、不問風雨,始終傲然屹立。
當然常逸之也非那不知變通之輩,通過經商,他很快搞清楚了雲州的狀況。而後他動用了京城中的一條暗線,不是旁人,正是他正兒八經的嶽家,京城裴禦史。
“這裴禦史還與裴兄有幾分淵源,算是裴家旁支。”
“越京城可真小。”
“不是越京小,而是為官之人重視這些,兒女親事上拉著關係。這其中做最多的便是皇家,皇子妃以及側妃幾乎包攬了越京到地方所有著族大姓之女。公主所嫁駙馬,也均是清貴之人。越京城中數得上名號的人家,都與皇家攀得上親。”
宜悠聽著隻覺一個頭兩個大:“還好咱們在雲州。”
穆然心有戚戚然,他本就不是博聞強識之人,在廖將軍府那些時日,記得各位往來之人可耗費了他極大精力。
“好在武將家簡單。”
“恩,穆大哥借著往下說。”
然後便是北夷犯邊,裴家通過裴子桓,又悄悄地提起了新任理藩院侍郎陳德仁。聖上想著這是個人才,便命人去了解一番,宦官是裴子桓派的,剛好與常逸之在京中之人接上頭。
陳家此時正是焦頭爛額,作為最為緊密的姻親,常家自然也被卷進來。那宦官是個靈性的,一下就查出了陳家對陳德仁的惱怒,以及眾大家族的不滿。
聖上心裏都跟明鏡似得,這些位於廟堂之上的高官,平日口口聲聲喊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真沾到他們身上,卻是絲毫都不退。原先他隱兒不發,畢竟誰都有貪心,逼急了也不好。但恰好趕上北夷進犯,聖上找到了突破口。
於是朝堂上,陳尚書當即吃了瓜落,其他人也都有所波及。天子一怒、伏屍萬裏,雖然不至於這麼誇張,可陳家卻著實沒過好這年。
宜悠很容易抓住重點:“那些信是常爺漏出來的?”
“正是,剛好被聖上派去之人聽個正著。此事乃是今日陳大人告知,若非如此,你我遠在鄉下多日,亦不會知京中秘聞。”
宜悠捂著肚子笑起來:“原來這幫人也與咱們一般,整日裏關起門也不是一團和氣。”
“那是自然,農家爭端還少些,頂多就是誰多吃口飯的事。但在這些大族裏,真金白銀高官厚祿擺在那,刀光劍影自不必說。就連廖家,若不是廖將軍壓著,怕是也矛盾不斷。”
宜悠心生感慨,李氏當年最愛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人生下來就是要受苦的,所以每個嬰孩降世時都要嚎啕大哭一場。
其實在她看來,人生大多數的氣哭無外乎在意難平。而這各種意難平之事,卻是因永無休止的欲望、進而相互攀比而生。不攀比,自己活得自在之人終歸是少數。
“出了此事,那些人家定會有所警覺。穆大哥,咱們這日子怕是不會平靜。”
穆然點頭,而後扔出了石破天驚的消息:“確實如此,新任雲州縣丞,便是常安之。”
“常安之?”
“便是常家之人,不過此人並非嫡支,而是二房幼子。方才陳大人已與我說過,此人雖年紀與陳德仁相仿,但心計卻遠非後者可比。”
宜悠眉頭皺起,好不容易雲州變得順順當當,知州與監軍都與他們家交好。如今卻來一常家人,這日子當真是一天都不叫人安生。
“也不知聖上是如何想得。”
在自己家,她好不懼怕的吐槽。章氏曾與她言明過,雲縣縣丞人選,是雙方角力的結果。當時她滿心覺得,以廖將軍如今的地位定然穩當,沒想到希望還是破滅。
“若真派個廖家人來,雲州豈不是徹底成為廖家地盤。”
穆然隱隱有些預感,前些年廖將軍解甲歸田,不是因為聖上初登基手腕不夠。畢竟鎮國將軍擺在那,他真要保,誰能拉下馬。如今大越看似重武輕文,可開朝立代五十載,國家逐漸從當年北夷入侵的陰影中走出來,也到了文官抬頭之時。
“廖家又不會背叛他。”
宜悠頗為不服氣,她腦子裏沒那麼多彎彎繞,向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如碧桃和劉媽媽,雖然初時她對兩人甚是嚴格,但在確定二人無私心後,她便放心的教兩人一些事,並且把沈家包子攤的事交給他們經營。
“不是這麼回事,傻寶貝。”
穆然長歎一聲:“你也不用太過憂心,天塌下來,還有為夫頂著。”
宜悠轉過身,捏捏他的腮:“你比我高,到時就在外麵頂著。咱們方才在說常爺,怎麼這會就轉到這個犄角旮旯了?”
“常掌櫃之事已經說完,廖兄本就對其有些欣賞。如今他做成此事,卻是徹底將自己歸於廖將軍一邊。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無須有那般多的防備。”
宜悠想想也是這道理,反正陳家就是看他們不順眼,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先前章氏就對常爺很是欣賞,如今廖將軍那邊也認可,他們也算是一邊的。
“那等十五,我便過去試探一二。”
“行。”
穆然對此事多少心中有數,嶽母並非那種自以為是的性子,連她都覺出來甚至確定,可見常爺用心不淺。
定下來後宜悠便開始慢慢琢磨,大越雖興寡婦再嫁,可民間再嫁之人終歸是少數。
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去說和這事,如今著實是兩眼一抹黑。最後還是穆然點醒了她:“不就是一尋常嫁娶之事,往常你買麵買肉時怎麼說,如今也怎麼說就是。以常爺的品性,即便有顧慮也不會隨意往外傳。”
宜悠也放下心來,的確是如此。再複雜的那種九曲十八彎之事,以她直來直去的性子,也著實做不出來。
“都聽穆大哥的,我換身衣裳,跟你們一並去練刀。”
穆然對此事確是樂意之至,習武確實強身健體。小媳婦身子骨好了,也早些給他生幾個孩兒。
“行。”
長生也進來,四人練的認真,到最後甚至端陽也加入進來。讓宜悠驚訝的是,他竟然有些底子,雖然看著像野路子,但卻著實實用,甚至連穆然也稱讚起來。
“這些都是從何處來?”
“人牙子那總有些會武藝的,我自幼看著,看多了也稍稍會一些。”
穆然咂摸著,神情卻是越發凝重:“等會歇息,你將人牙子那治人的法子,還有這些功夫都說與我聽聽。”
宜悠進屋燉上一盅冰糖雪梨,梨子是秋日藏在地窖中的,如今雖有些幹癟,其中糖分卻無缺失,切成片熬湯滋味剛好。燉好後冷卻,而後盛在小碗裏,晶瑩剔透的湯汁,涼茲茲的,味道著實令人回味無窮。
端陽也說起來,穆然聽著,間或用簡單的符號記下。
宜悠臉色卻越發慘白,怎麼世間有如此多手段。她本以為自己所受甩針舞已是極致,可聽到人牙子那活剝人皮,甚至將人皮揉好定製成書冊封麵後,隻覺得渾身上下毛骨悚然。
“日後我定再也不要碰皮麵裝幀的書籍。”
咬咬牙,打著哆嗦她如此說道,人牙子這手段當真恐怖。
“牛皮與人皮卻是不一樣,不過這些事卻要告知陳大人。簽了賣身契之人,打殺雖不犯法,可人皮之事著實有傷天和。”
宜悠忙不迭的讚同,又給端陽盛一碗冰糖雪梨:“不用害怕,你們兄弟如今在咱們這,隻要踏踏實實不生二心,我們也不會做那等傷天害理之事,亦不會過分苛待。”
甜滋滋的味道撫平了端陽的恐懼,聽著老爺威嚴的話語,還有夫人柔聲的勸慰,他心中一暖。他見過太多人心不足的刁奴,被主人家鞭打後發賣回人牙子處,因此他本就不想有二心。
而如今,他卻如碧桃般,真心佩服起自家主子。
“端陽自當肝腦塗地,好生做那些活計。”
宜悠隻是輕微頷首,並沒有再說什麼。就目前看來,她還是挺滿意端陽和端午。
到了兩人獨處時,宜悠就見穆然笨拙的抓著筆,在紙上畫著,竟是端陽說得那些個刑法。
“穆大哥這是作何?”
“你有所不知,北夷人都是硬骨頭。他們自幼生活艱苦,大越的大牢管吃住,對他們來說都是享福之地。是以每次抓獲戰服,刑訊逼供都是極苦的活計。如今我聽著人販子的手段雖然陰狠,甚至有傷天和,但若能從北夷人口中套出些許信息,便能挽救無數大越軍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