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1 / 3)

常言道:居移體,養移氣。

一個人的容貌雖不好改,但她周身的氣度卻是能由後天造就。自從離開雲林村,宜悠和李氏日子順遂。雖然偶爾辛苦點,但大體上還是一直呈上坡路。

所以大半年下來,母女倆脾性是越發溫和。畢竟不缺吃不缺穿,每天有下人伺候著,除非那些特別想不開的,一般人肯定不會苦大仇深,或是遇到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動怒。

可現在這情況卻是個例外,因為沈家來的不是旁人,沈福江和沈福祥一左一右,中間攙扶著一身深藍色棉袍,蓬頭垢發的老嫗正是沈老太太。

見到穿紅嫁衣的李氏,老太太張口就開始哭天抹淚。

宜悠一跺腳,拿起桌上的硯台直接扔過去:“嚎什麼喪!”

她心裏正煩著,沒想到沈家卻往槍口上撞。就是有再好的涵養,怕是她也忍不住。

“芸娘。”

沈福祥癡癡的看向這邊,沈福江趕緊上前一步,拿出一個紅封:“我們不過是來看看,宜悠來替你娘收下。”

總算這還有一個明白人。被李氏拉著,宜悠的理智有一瞬間的回籠,不過她並沒有接紅封。來賀喜的無非是親朋,至交好友隻是少數,大多數還是親戚。雖然她與沈家和解,可兩邊還說不上很深的交情。若說是親戚,那更是不可能。

“不勞沈家破費,你們今日入城有何事,我派馬車送你們前去。”

老太太歪著眼走過來,宜悠卻是知道,她私房銀子多,可以買得起好藥材。養了這麼些時日,她總算是能下炕,當然這其中沈福祥也居功至偉。

“你們,怎麼能這樣就嫁人。”

大喜之日本就湊個熱鬧,永平坊的人卻是大多數留在此處。當著眾人的麵,老太太歪著的眼睛流出渾濁的淚珠。

“當年李家說你不吉,我不顧沈家安危,命福祥迎你進門,為你遮風擋雨。沒曾想如今翅膀硬了,你竟然忍不住就另攀高枝。要我看,你準是老早就不安分,同這人勾搭上了。”

宜悠直接甩了李氏的袖子,回頭衝梳妝的媽媽使眼色:“扶我娘進屋,不要讓人隨便進去。”

她的聲音中有著不容拒絕,就是李氏也乖乖聽從。目送正房門關上,宜悠直接叉腰站在門檻上。

“嘴長在你臉上,還當真是有用處的緊。黑的能給你說成白的,死的也能給你說成活的。當年的事誰都清楚,你跟李家不過是一丘之貉。”

“你……真是孽障,就這般對長輩說話。”

話音剛出口老太太就後悔了,這百發百中、屢屢給人會心一擊的招數,在二丫手裏卻是從未奏效過。

老太太都明白的事,宜悠臨到頭也不會軟和。

“我對沈家如何全雲縣都知道,你可知春生如今在何處?”

“春生?”提到最親的孫子,老太太顫抖起來:“是你害了他,你個害人精,竟然把你弟弟打成那副模樣。”

周圍人的眼神變了,宜悠邁出門檻:“你還當真是不知,春生念書好,是我去求了知州夫人,送他入越京讀書趕考。更是我這做堂姐的,都不顧長生,給他訂下了一份訂好的姻緣。”

老太太愣在那,怎麼會有這事。似乎縣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但她卻從未聽到過風聲。再想想她卻是恍然大悟,記得年前春生娘倆回來時,侄女曾經與她說過,二丫給春生訂了個官家小姐。

“姐姐,什麼好事你給了春生沒給我。”

長生從裏麵跑出來,聽到一半立刻老大不樂意。怎麼又有人跟他搶姐姐,姐姐說他跟穆宇是兄弟,關心穆宇也是應該。可春生算什麼,姐姐怎麼能偷偷給他好東西。

“是一門親事。”

“親事,就是娶媳婦麼?”

“正是如此,你還記得主簿家的姐姐,那邊是春生未來的媳婦。”

長生對杏姐兒有點印象,遠遠地見過幾次,他知道那是個比死去的四丫姐還要難纏的大小姐。娘說娶媳婦後,兩人要朝夕相對過一輩子。他不喜歡杏姐兒,春生想拿就拿去。

“隨便他……”想了想他似乎覺得這有些不對,想著方才念過的書,他補上一句:“春生是兄長,讓著他也是應該,這親事姐姐便給他。”

宜悠摸摸弟弟的頭,讓他同穆宇進去陪李氏。而後她扭頭看向老太太,似乎她還沒從打擊中回複過來。

“哎,我本不想多做聲張。”

“為何不聲張,穆夫人可是給了他近一百兩銀子。咱們知道你心善,但有些事該說也得說。又不是啥壞事,至於藏著掖著,人家還不領情。”

人群中立刻有別人順著敲邊鼓,一時間眾人紛紛稱讚她仁慈。

宜悠仔細留意著,是穆然所護佑幾個鋪子中的夥計,更多的則是常爺手下之人。當即她放下心來,常爺那般心思縝密之人,怎會忽略沈家的威脅。

雖然他隻是拍拍胸脯,道了句一切包我身上,但後麵一切他卻是做得井井有條。幾天功夫,永平坊便鋪天蓋地的一片紅。除卻少數不能用的官家之物外,其餘的竟然絲毫不亞於年前她那場婚事。

“二丫,你當真做了這些事?”

沈福祥永遠是瑟縮著小心試探,剛重生起宜悠還想過她會改變。可多番努力她隻明白了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於這個親爹,她已經是徹底放棄。

“那是自然,這麼多人都在,即便我胡言亂語,也不會拉如此多人為我掩飾。”

“恩,芸娘她……”

正當他猶豫後半句時,老太太終於清醒過來:“你是姐姐,幫著春生點事應該的。姐弟情是一回事,芸娘另嫁是另外一回事。”

宜悠眼皮耷拉下來,她發現自己永遠不要試圖同老太太講道理,因為在她心中:一切人都該向著她,一切違背她意願的事都是天理不容,一切順著她做得事都是理所應當。

總而言之一句話,除了她之外,別人都不能算個人,別人的一切情緒都可以被忽視。

“我娘怎麼不能另嫁?她是賣身給了沈家當奴才,還是給你簽了賣身契!”

“一女怎能嫁二夫。”

“大越哪條律法說不能嫁第二次,還是雲州不興這一套。要我說,咱們雲州富庶,民眾開化且民風淳樸,向來沒有寡婦不二嫁之說。”

這話可是給在場所有人帶了頂高帽子,若沈家如今勢大,或許還有人湊上去抱大腿。但如今宜悠夫婿為官、李氏要嫁的常爺也是個富庶的儒商,單拎出哪個來都能把沈家比下去。

再說孤兒寡母占著理,說話又好聽,自然所有人一邊倒的向著他們。

“對啊,芸娘那人還真是不錯,對誰都和和氣氣。五穀齋的米向來不缺斤少兩,倆這麼好的人在一處,真是老天爺做的姻緣。”

“那老太太的事我知道,出了名的不講理。我來跟你說說……”立刻有人開始自沈福海的事起,說著沈老太太所有的蠻橫。

“跳出那個火坑也是個好事,芸娘也舒坦些。”

這是大多數婦孺的心生,當然也有少數生活不順遂,整日被婆婆欺壓的媳婦心有不平,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其中夾雜著些許男人,雖然有些不讚同李氏的做法,但宜悠往那一站,俏生生的臉露出來,大多數人目眩神迷後,卻是不忍佳人麵露憂愁,反而開始倒戈。

眼見無人支持,老太太幹脆拿出最後一招,往地上一坐,巴著門開始哭天抹淚。

“我苦命的兒,你這般孝順,卻因著娘沒了媳婦。連親閨女,這會都站在前麵數量咱們。”

沈福祥忙蹲下,這會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常掌櫃他卻是見過,無論什麼地方,他都比不過對方一星半點。早在正月底他便聽說了芸娘再嫁之事,雖然痛心,可他卻被娘的病情纏著,一點都抽不出空再問問。

方才在門口見了芸娘,他再次想起上次成親給二丫送箱籠時的她。纖細白嫩的手指托著細瓷茶碗,那份自內而外散發出的貴氣直逼眼前。如今的芸娘,已經不是他所能高攀。

“四弟,你來勸勸娘。咱們來之前說好,隻是賀喜,說兩句話就走。”

沈福祥無力的開口:“娘,人你也見了,咱們回雲林村,你也到了喝藥的時辰。”

任憑他如何勸,老太太始終巴著門上把手。沈福江上去硬掰,那雙蒼老的手卻似與銅把手烙印在一處般,紋絲不動如論如何都把不開。

鑼鼓聲離這邊越發近,迎親的隊伍馬上就來。宜悠走近了,鑲著珍珠的鞋尖露在老太太視線中。

彎腰她附在耳邊:“你信不信,我能讓春生入越京,也就能讓他回來。主簿家小姐如今在越京,這回來,以他們娘倆怕是再也找不到人。到時候春生的姻緣和功名全都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