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院子可不是李氏先前所在的四合院能比,繞過垂花門出了大院,院門口正對著影白牆的正是門房。
方才李氏就站在門方便上,滿臉失望的看向沈福祥。當年二丫和長生受欺負,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一位順從老太太,護著春生和四丫。如今倆孩子脫離苦海,他卻又想起自己親爹的名分。
這樣的人,著實讓她惡心。
“叉出去,叉遠點兒。”
宜悠連聲吩咐道,這些時日常爺為她把過脈,說她身體沒問題。隻是孕婦本就易怒,所以她情緒可能有大波動。
如今即便她知道這事傳出去,難免有人說道,她卻不想再憋屈自己。望著邊上竊竊私語的鄰裏,她狠狠地瞪一眼。這些人有事沒事都要想些別的,若是一切都由著他們滿意,那她的日子還不要過了。
“殺人啦!殺人啦!”
北風裹夾著老太太淒厲的嗓子,傳遍這條街的被一個角落,宜悠站在門邊,巋然不動。
“給我捂上她的嘴,若是有什麼話,你自可去縣衙說道。”
常家這些夥計確實訓練有素,捂住嘴直接向街口走去。沈福祥掙紮著,卻正好見到李氏。
“芸娘。”
老太太也停下來:“你在裏麵,也不管管二丫,她這是要欺師滅祖。”
李氏本不想露頭,她倒不是怕,也不是嫌麻煩。而是成親後常逸之對她很好,雖然隻有幾日,但給她的感覺卻與沈福祥天差地別。越是如此,她越覺得在雲林村那些年委屈。
見到沈家這些人,她總會不由自主的心塞。
“此處乃是常家,你們鬧上來,究竟有何用意。”
真正被人找到了,李芸娘也不是那怕事的人。走上前,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沈福祥。
“長生是我的生的,也是我養大。”
“我呸,長生分明是我兒養大。他是我沈家的,將來要孝敬福祥,要跟沈家人共進退。”
宜悠恍然大悟,她說老太太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看她望向常家宅子時那貪婪的眼神就知道了。全雲州都知道,去年迅速崛起的常爺並無子嗣。
如今李氏嫁過來,長生也跟著過來。等到兩人百年後,這偌大家業會給誰?想想常爺那四十歲的年紀,在雲林村已經算是可以抱孫子的老翁,他的一切顯然是留給長生的。
老太太堅持這一點,就是想讓長生的變成沈家的。她是長輩,本就占著優勢,若是鬧一鬧把這事定下來,日後她可以沾許多光。更重要的事,憑借長生的地位,她完全可以繼續在沈家作威作福。
“哦,長生是沈家養大的?這話可真好笑。”
走下台階,她站在兩人跟前:“這些年我娘在沈家,當牛做馬。每年春耕秋收,她天沒亮就去地頭,一直熬到最後一個人才回家。單她一個人打出來的糧食,足夠養活我們娘仨。
至於你們沈家的人,沈福祥所出的那些東西,可全都被你要了去。今日一碗燕窩,明日一支人參。你自己大魚大肉,綁架著孝道把東西全都要過去。我們娘仨在快要倒了的茅草屋裏,幾乎要餓死,生個病沒錢請醫問藥,隻能盡人事聽天命。能活到現在,著實也是命大。就這樣,你有什麼臉去說沈家養大長生。”
“孝道本是應該,我就知道你這樣,是變著法不想盡孝。你我管不了,長生是沈家人,必須得回沈家,怎麼能一直認別人當爹。”
提到兒女的事,沈福祥也不想退讓:“芸娘,長生他怎麼能改姓。”
李氏也上前扶住女兒,揚眉怒道:“怎麼不能,二丫的話你也聽到了,這倆孩子是我養大的。你在地裏刨得那些食,全都去供養了你娘。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和離時也跟著我,你跟他們也沒多少關係。”
沈福祥一哆嗦,他已經知道自己與芸娘間的巨大差距。可他卻沒想到,如今僅僅是一個眼神,便讓他徹底抬不起頭來。
“長生……”
“弟弟如今在官學念書,若是你真為他好,就莫要再把他拖到雲林村,給你一塊伺候這人!”
宜悠指著老太太,眼中的仇恨幾欲迸出來。周圍趴在門邊看得鄰居紛紛有些了然,沈家這個樣,讓兒子改姓似乎也可以理解。
“殺千刀的……”
老太太再次嚎喪起來:“我的孫子啊,你這改了姓可是沒了根,往後要被禍害一輩子。”
宜悠皺眉:“叉出去!”
話她已經說得很明白,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跟老太太計較。
“這人沒了姓,等到百年後,閻王爺爺那邊也不會收。”
老太太哭天搶地,夥計們再次駕著她。可惜這會,她的手卻抓在門上,無論如何都鬆不開。別說是她,就連沈福祥也跟鞋底長了釘子似得,死死的看著李氏。
“芸娘,我知道你恨我。”
“她不恨你。”
爽朗的男聲屬於常逸之,他走過來,臉上是和煦的微笑,伸開雙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李氏和宜悠跟前。
“成親前我問過她,她當真是盼著你好,甚至她還囑咐宜悠,等開春縣裏發糧種和農具時,盡量給沈家挑一些好點的,讓你們用著省點勁。”
“說這些做什麼。”
李氏頗為不讚同,她是這樣想過。可如今閨女有了身孕,穆然也不在,更別說鬧出這一出,她哪兒還會去為沈家盡力。
再盡力,不也是吃力不討好?
“我就是這麼一提,好,你不高興咱們就不說。”
李氏臉色不再那般嚴肅,沈福祥看著,心裏比喝了黃連水還要苦。芸娘真的特別滿意這夫婿,才這麼會,他們已經是默契十足。
“就是你,娶了這個喪門星?”
“我娶的是芸娘,至於長生的姓,是我找人拿去縣衙改的。你們若是想問什麼,如今我人就在跟前,盡可隨意問清楚。”
常爺自有一番大家氣度,連續幾個月的順遂,又讓他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如今他雖然穿著簡單,但隻是站在那,便讓老太太的無理取鬧統統退散。
“怎麼能改了姓。”
“姓名是爹娘給的,不隻是爹。不管是隨父姓,還是隨母姓均可。大越律便是這般規定,我也是按章程辦事。若是在這點上有疑問,你們盡可以去縣衙詢問一二。”
“可是他姓了這麼多年沈,怎麼能突然改。他改了,我可怎麼辦?”
常逸之先前還有些擔心沈福祥,畢竟一夜夫妻白日恩。芸娘雖然堅強,但內心卻頗為柔軟,難免會記掛著他。
“我們差不多年紀,你怎麼辦這無須問我。”
沈福祥臉一紅,看向前麵的人。都是差不多年紀的人,都是從兩手空空開始。僅僅一年的功夫,人家成了雲州有名的大富商,而他連一件冬衣都得靠閨女接濟。
天壤之別,讓他自慚形穢。
老太太這邊也回了點神:“是啊,福祥他可該怎麼辦?”
“沈四兄弟怎麼辦,不在我,不在芸娘,也不在宜悠和長生,而是在於你。他年富力強,從現在起攢下些銀錢,到老了也不至於無所倚仗。”
隨著常爺回來的明遠也點頭,他隨老爺雲遊過不少地方。在大越,雲州真可謂是極好的州郡。這裏沃野千裏風調雨順,農戶年年有餘糧,一般人攢個二十年,省著些也足夠花用一輩子。比起那些崇山峻嶺中的村落,雲州當然更容易生存。可惜這一年他看來,豐衣足食滋生的欲望,讓許多富庶的人心思扭曲,整日的不痛快。
眼前這位老太太,雖然中風但仍然滿麵紅光,顯然是閑的。
“哪有自己養自己的,向來都是養兒防老。”老太太據理力爭,芸娘和麵前這人都夠有錢,長生日子也不差。
“長生養著福祥,福祥伺候著我,這才是正理。”
宜悠已經對這想法麻木了,走到常爺前麵,她諷刺的笑道:“你是不是想,穆大哥發了縣尉的俸祿,我拿回去孝敬沈福祥。他能花多少用多少,剩下的自然得給你。還有長生,他的東西也要這般處置。”
“這是當然。”
沈福祥有心勸阻,老太太卻昂首挺胸,眼中全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色。
“做你的春秋大夢!想要這麼幹,先讓春生將銀錢寄給你。畢竟他是你的嫡長孫,當初分家時你說長子長孫養家,所以要得大頭,如今也到了他該養家的時候。明遠,你派個人,去越京把春生叫回來,孝道最重要。”
“穆夫人,小的這就去。”
“孝道大於天,親事和科舉全都給孝道讓路,先讓春生孝敬再說。”
老太太急了,她還等著乖孫子考取功名。今日登門前來,也是為了多討要些銀錢,好送到京裏去給春生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