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笑笑,也不在意,先指著旁邊的石椅對賈蘭笑道,“坐。”
賈蘭有些疑惑,但還是恭恭敬敬的坐了下來,甚至忘了向母親請示。
雖說他知道自己的這幾個姑姑都是飽讀詩書,但是在閨閣中飽讀詩書和以科舉為目標準備科考那是兩回事,所以他本來就對母親說要找他們幫忙感到不以為然。
但是在賈家的私塾,自從代儒走後他確實更多是自學,除了一個宗族的朋友賈菌還算有共同語言之外,連賈環都不能理解他對科舉的努力和渴望。而且,自從賈環不能參加園內集會之後,似乎覺得他拋棄了他這個朋友一般,也和他疏遠了。再說賈環本來也對讀書沒有什麼興趣……
因此在家裏他真是連一個交流學問的人都沒有。
也算是可以理解母親的焦急了。
所以,便是不以為然,也還是恭恭敬敬的坐到了這兒。對於這個表姑會說什麼,卻實在是拿不準——難不成他們還真能教他經義上的東西?可這也不是一番話能說清的啊……
黛玉先問道,“我前年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賈蘭忙恭敬的道,“賈蘭不敢或忘。”
“希望你記得才好。要說讀書人的氣節,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這十五字也就說盡了。這十五字,也是‘裏’,是‘本’,是‘體’。若連這十五字都不能記得,剩下的也就不用說了。”
賈蘭心中疑惑更甚,但還是點頭稱是。
黛玉又道,“然而,除了‘裏’,還有‘表’;除了‘本’還有‘用’;除了‘體’,還有‘術’。說句你家叔叔必不喜歡聽的話,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話是有道理的。能夠洞明世事,人情練達,依此行事,便是術了。畢竟人心不古,便是有兼濟天下的心事,也要有相應的學問。隻是,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一個度的。一味重術,而忘了‘本’、‘體’,便成了你叔叔口中的‘祿蠹’。可惜如今的人,終究都是失了古時強調的中庸之道,曲解了古時聖人的意思,要麼就成了死讀書的書呆子,一味捧著風骨氣節四字不放,要麼就全忘了這些,一意鑽進了名利場中,忘了自己原本兼濟天下的心思,飯諷刺說是酸腐。”
不說寶玉在旁邊聽得如何,受到正統教育,卻又生活在賈府這個環境中的賈蘭,卻是對這番話聽得默默點頭。
不過,他有些想不通,黛玉和他說這些話有什麼意義。
卻聽得黛玉歎了一聲,繼續說道,“這也是父親曾和我說過的話。他在鹽政禦史那個位置上,也做了許多不得已的事。隻是若是不做,便坐不得那個位置,便連幹事的權力都沒有了,還談什麼抱負?如今我說這話,也是希望你記住這個詞——度。我不想說這便是‘中庸’。微言大義,四書五經流傳到現在,天下學派不知凡幾,我的解釋,卻未必能對你科舉有什麼好處。”
賈蘭點了點頭。覺得有些明白了。
黛玉接下來的話,徹底撥開了賈蘭心中的迷霧。
“你的經義,我是幫不了忙的。我如今看書,也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不過,我倒有幾個問題問你,如今儒林中,哪個學派是主流?”
賈蘭一愣,正要回答,黛玉已經擺了擺手,繼續問道,“在如今的士林中,哪個學派是主流?”
這兩個問題有著相當微妙的不同——甚至很多人不會想到,這當中還有什麼不同。賈蘭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陷入了沉思。
黛玉卻並沒有放過他,繼續問道,“開朝百年來,京中的大小科式上百場,主考官是哪個學派居多?學問如何?近十年來,主考官哪個學派居多,學問如何?今年的秋闈,考官想來已經有了人選範圍,他喜歡的是什麼學問,持什麼政見,喜歡的是什麼?百年來的科式,先重詩文,後重策論,也重交卷速度,這些方麵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