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晃動的船艙裏,夏樹盯著桌麵上的台曆走了一會兒神。
眼前這一頁的日曆上印著“1914年7月17日,星期五。”
歐戰尚未爆發,在後世的曆史學者眼中,歐戰此時還有避免的機會——隻要德國不給予奧匈帝國明確的支持,勸說維也納放棄吞並塞爾維亞的企圖,或是在各大國之間全力斡旋,一切都還來得及。
曆史學家的推論往往建立在對曆史事務進行剖析的基礎上,他們未必真正懂得國家政治,並且,他們看到的是已經揭開了迷霧的曆史,他們可以無責任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但身處那段曆史之中的人們,所見、所聞以及所處的立場、所麵臨的顧慮都是截然不同的,真正有遠見的畢竟是少數。
沒有哪個國家願意一再退讓,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滿足於現狀。戰爭的根源便在於人類無止盡的貪欲。
從台曆上回過神,夏樹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此刻他並不在艦隊旗艦或海軍基地的陸上司令部內,而是身處皇家遊艇“霍亨索倫”號上,作為皇室家族的一員在北海消暑。
此時,整個海軍——確切地說是整個德國,都在心照不宣地進行著戰爭準備。雖然德國皇帝、帝國首相、軍隊首腦從未在公開場合表示德國支持戰爭,但奧匈帝國借斐迪南大公遇刺事件吞並塞爾維亞的意圖路人皆知,俄國人又是塞爾維亞的堅定支持者和盟友國家,一場由巴爾幹衝突引發的歐洲大戰看起來已經是不可避免了。
形式上,德國隻差發布正式的******。
在這個局勢尚不明朗的階段,德國的最高統治者居然還能安心度假,著實讓許多後人嗟歎不已。
許多曆史細節都已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中,想要了解真相,除非能夠身臨其中。
“霍亨索倫”號於7月6日從不萊梅啟航,載著尊貴的皇室家庭在天氣涼爽的北海航行了十餘天,卻並非真正的遠離紛爭、與世隔絕。幾乎每隔兩個小時,隨行的皇家侍從官就會將無線電接收到的報告和訊息整理好送到威廉二世麵前。每天下午,從德國出發的水上飛機都會送來當天出版的報刊。到了晚上,威廉二世就獨自在艙內讀書看報。
……
夏樹起身離開書桌,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四壁掛著多幅描繪海戰的油畫,從古代的薩拉米海戰、阿克提姆海戰到近代的特拉法加大海戰、利薩海戰,無一例外都是具有決定意義的經典戰役。工業大革命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戰爭也從一場或幾場戰役定勝負演變成為比拚綜合國力的戰略對抗。海權,決定一個國家海洋利益乃至經濟命脈的權力,已難以通過一場海戰的勝負來決定,而是政治、外交、軍事手段的綜合競爭。
海戰不能獨立改變海洋格局,卻是奪取海權必不可少的環節。
推開艙門,清新的海風撲麵而來,夏樹頓覺神清氣爽。人生不同於遊戲,可以存檔讀檔,決定成敗的機會往往隻有一次。為了把握住這次機會,他不僅以尊貴之軀忍受辛勞之苦,還盡可能地順應曆史主線,以免推倒曆史的多米諾骨牌而打亂了自己所熟知的格局——然而這些年來,自己有意無意的影響還是造成了許多曆史事物和事件的偏移,譬如位居一流行列的弗裏德裏希船廠,德國海軍的潛艇和高速快艇群,以及性能設計全麵優於曆史原版的德國海軍諸艦;譬如自己這一班學院同窗,希爾家族,愛爾蘭抵抗運動,還有意土戰爭中沉沒於伊奧利亞海的意大利艦艇,林林總總,算下來也不少。看著曆史的變遷,尤其是摩洛哥危機、巴爾幹戰爭以及此次費迪南大公遇刺身亡,夏樹漸漸覺得曆史就像是一棵大樹,擁有生命本能的修複力,一片樹葉、一條末枝的折損掉落無關緊要,如若枝幹受到損傷,便會通過汁液的分泌和樹皮的生長進行修複。隻是,一旦樹幹的損傷超出自然修複能力,這棵大樹是否會放棄修複,順應變化,還是使用另類的強製修複?
夏樹的性格既不屬於樂觀派也不是悲觀派,他信奉意誌的力量,亦遵從天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