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回:傾奇者
翌日深夜:美濃國、歧阜城、城主臥室
朦朧的星月之光,從紙門的間隙中照入,灑落在漆黑一團的臥室當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名年輕的男人,正摟著懷中的美女,於夢鄉之中沉溺酣睡。忽然之間,‘篤篤篤’的三聲輕響,從天花板上傳來,年輕男子的身體陡然一震,睜開了眼睛。
“傳藏,是你嗎?”花費兩刹那的時間調整好呼吸,年輕男子悠然整理著衣服,從塌塌米上盤膝坐好。
“是我,少主。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實在抱歉,”細若蚊鳴的聲音,針一樣穿過漆黑的空間,鑽進年輕男子的耳朵裏,他皺了皺眉毛,向外一擺手。
“不必道歉了,有什麼重要的事就趕快說吧。”
“是,少主。昨日晝間,大殿在京都的本能寺和人秘密見麵了。對方就是剛剛平定了四國全土的島津信弘。”
“島津信弘?”年輕男子靜靜地重複了一次這個名字,雖則對方是名震天下的大大名,但很明顯地,他的語氣中並無什麼特別驚訝之處——不,應該說,是故意作出了一種輕蔑與忽略之意比較正確。
“那麼,父親和這個島津信弘談了些什麼?”
“這個……因為大殿身邊的保衛太嚴密,我的手下沒能潛入禪房,所以……”
“哼,連這種程度的秘密都探聽不到,竟然還敢來打擾我?”
“是,屬下無能。不過,我的忍者也隱約聽到了幾個字眼,是‘織田信行’,‘結盟’,還有‘統一天下’等等。而且,大殿還把自己隨身的那柄近江造脅差,也送給了島津肥後守。”
“父親的近江造脅差?”年輕男子微微一驚,那柄短刀可是信長的心愛之物,以前自己曾幾次向他求取,卻都始終不能如願,如今居然……?
“傳藏,這個島津信弘究竟是什麼人?他的來曆是怎麼樣的?”
“這個……這個人在元龍二年突然出現,在成為島津家當主義久的養子之前的經曆,就像是個迷,完全沒有人知道。恐怕……他也和築前守大人一樣,是由農民出身的吧?”
“一名出身沒有特異之處的人,他的過去根本不會成為秘密。哼,我不要猜測,隻需要事實。傳藏,去把這個人的過去給我查出來,要巨細糜遺地。”
“是,屬下會盡快去調查的。”
“等等。”年輕男子忽然又叫住了正想要離開的忍者,沉默著過了半晌,方才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父親的長子,也是他指定的繼承人。父親的東西,將來全都是屬於我的。而我,不喜歡被別人搶走本來會屬於我的東西。傳藏,你明白嗎?”
“少主的意思是……屬下明白了,傳藏就此告退。”
天花板上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格’一下輕響。臥室之中,又再隻剩餘了年輕男子和他的姬妾二人。年輕男子從塌塌米上站起,‘嗤’地點亮了蠟燭。飄搖的火光之中出現的,是一張年輕俊美的臉龐。
“這個織田家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勘九郎信忠的所有物。無論是誰妄圖染指,我都一定不會放過他。島津肥後守信弘?哼哼哼……哈哈哈哈。”
縮在被窩裏的姬妾驚恐地望著這個男人,忽然之間,她隻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氣,迅速地彌漫到了全身。雖然正當初夏,但她卻覺得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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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六年五月十五日,午後時分:京都、河岸公地、柳町
京都乃天皇所居之地,自古以來,便是全日本最繁榮,最幽雅,最美麗的城市。自源賴朝於壽永年間受後白河法皇之封,在鐮倉開創幕府,拓展武家政權以來,天皇雖已失去大權,但在百姓當中依舊擁有崇高的威望。其後經曆南北朝天下二分,足利尊氏開創室町幕府,至義滿手中重歸一統,期間凡五百餘年之久。曆代幕府將軍始終對天皇及諸公卿執禮甚恭,不敢缺了禮數。
可惜的是自〖應仁之亂〗爆發,天下踏入了戰國亂世。足利幕府日見衰落。非但無力照顧朝廷,甚至自顧亦有不暇,京都實權先後為三好、鬆永、六角等近畿大名們插手把持。戰火彌漫,紛亂不休,這幽雅的古老王城,也在戰爭硝煙的熏陶之下,逐漸失去了本來的美麗和魅力。
喜幸自永祿十一年織田信長上洛成功,並且擁立將軍義昭為傀儡後,大力重建這〖千年王城〗,十年的著意整頓,京都非但魅力依然,而且更生機勃發,令人到此,也不禁發尤勝往昔之歎。
而在這繁榮的城市中,最吸引人的還是位於河岸公地之柳町。此地因遍植楊柳樹而得名,風景優美,空氣清新,然使數不盡的男人們像被鮮花吸引的蜜蜂一樣,從四麵八方湧到此處之原因卻絕非什麼優美的風景,而是——女人!
在這小小的柳町之上,開設了數十間大小規模不一的妓館和澡堂,打扮得花枝招展,迷人誘惑的女子們以她們的溫柔和美麗,讓那些男人們拚了命一樣,把自己辛苦工作賺得,甚至是拚命作戰之後,以戰場上敵人首級換來的金銀財寶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以交換那一刻軟玉溫香,醉生夢死的銷魂享受。在這個人人朝不保夕的戰國亂世,或者也隻有及時行樂,方能使人稍微忘卻現實中的殘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