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申時、近畿南近江國、安土城外山下處。
安土城坐落於琵琶湖岸之南,因建築於安土山上而得名。位處往來近畿之交通、商業要衝,隔琵琶湖畔遙對京都,有虎視天下之勢。是全日本第一座整體用石材堆砌起來的城堡。從山腳入口﹐就有寬闊氣派的石材所鋪的道路,筆直地通向山頂的華麗城堡。山道沿途是織田家重臣的宅第﹐由下而上有羽柴秀吉、前田利家、丹羽長秀、柴田勝家等,再其上則是織田信忠、堀秀政和森蘭丸等織田家〖一門眾〗及信長近臣之屋邸。城堡入口為巨大而有威勢的〖黑鐵門〗,進城之後﹐則有優雅回廊導向那史無前例、樓高足有七層,雕梁畫棟,極盡富麗堂皇之能事的安土城天守。天下第一城之美譽,委實當之無愧。
安土山下的城下町,其熱鬧繁華處不輸京都。但一轉入山道上,則立刻煩囂盡去,隻剩下一派寧靜祥和。夏日的黃昏時分本來最是悶熱難道,但安土城山道蒼鬱的森林裏,卻是清涼舒適,能夠在此居住,的確是如同居住在世間難求的安樂太平淨土一般。
安土城雖好,能夠有幸在這裏zhan有一席之地的人,始終還是少數中的少數。織田信長建造了一座安土城,但在他統治下的日本,又能誕生幾座安土城呢?
新次郎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而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盡量用自己的雙眼去看清楚真相。安土城是織田信長的根本要地,理所當然有重兵駐守,而新次郎身邊除了一人一馬,就再無其他。馬是好馬,可也算不上什麼千裏良駒;人倒是很幫得上忙的人(九州山潛忍眾第一女亂波——螢),可是當萬一發生什麼事時,要僅憑這一人一馬對抗安土城內的重兵,無異也是癡人說夢。此行危險,實在不言而喻。
《獨在異鄉為異客,少小離家老大回》。越是縱馬馳近安土城,新次郎對這兩句明國流傳的千古名句,就感受得越多,越深。雖則他的出生之地是在尾張國,可是安土城的主人,卻確確實實,半點不假地是他的至親骨肉——盡管在這個戰國時代之中,骨肉親情隨時可以被出賣背叛,父子兄弟之間也隨時可能互相殘殺。
“的的得得”的悠閑馬蹄聲忽然從前方傳來,新次郎下意識地握住佩刀刀柄,抬頭往山道上望去。隻見在蜿蜒的大路之上,一人一馬正由上而下,不緊不慢地迎麵向著自己的方向馳來。那是一匹膘肥體壯,身高腿長的青花馬,馬上乘客作全副武裝的武士打扮,身材挺拔修長,麵目則因為距離還遠而看不太清楚。能夠在安土城自由往來,來者當然也是織田家的武士了,新次郎一拉韁繩,操控著馬匹自動讓在山道之旁。過不過時,兩匹馬已經互相前進到伸手可及的地步,林間縫隙所透出的陽光照射在新次郎一頭金黃色的頭發上,就好象是真正的金子般,散發出奪目金光。青花馬的乘客低低“咦”地驚叫一聲,停住坐騎前進的腳步,伸出馬鞭攔住了新次郎的去路。
“喂,南蠻人,你是南蠻人吧?”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尖銳的傲氣。雖然這名騎手穿著武士服,佩著腰刀,可是清秀瓜子臉上的五官,卻明顯屬於女性所有。年齡大約十六、七歲左右,烏黑發亮,絲綢似的頭發紮成一個男性的武士發簪,顯得既清爽又大方。
“嗯……也算是吧。”新次郎淡淡地微笑著回答,盡管女孩的語氣多少有點不太禮貌,但她英姿颯爽的美麗,卻足以讓別人不介意這一點。
“腰間別著刀的南蠻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喂,你懂得用刀嗎?”少女的口吻毫不客氣,馬鞭斜斜指向新次郎的“貞宗”,忽然又是‘咦’的一聲,眼光順著“貞宗”向下望,轉移到那柄近江造脅差上麵。
“這柄短刀……怎麼這麼眼熟?南蠻人,你從哪裏偷來的?”
“這柄短刀是一位長輩親手送給我的。”沒有人會在被冤枉為小偷以後還高興得起來吧?新次郎皺起眉頭,不悅地答道。
“給我看一下,真的不是偷來的話,就還給你。”少女大刺喇地伸出手,手指修長而結實,膚色十分地白,但在指根和掌心處卻有明顯的繭子,看得出來,少女在兵法修行方麵很是下過苦功。
“對不起,我還有事,下次再說吧,再見。”新次郎決定不再和少女糾纏下去,撥轉馬頭想離開,然而馬匹還沒有邁開蹄子,眼前忽然已有寒光閃動,橫在眼前的不再是皮子做的馬鞭,而是雪亮的長刀。
“站住不許動。你這個南蠻偷刀賊,輕舉妄動的話就斬了你!”
“莫名其妙惹上這麼一名不講理的任性少女,新次郎一時間倒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或許置之不管才是最好的吧?馬鞭搭在長刀刀脊上向外輕輕一推,眼前的障礙物消失了,馬兒腳上的蹄鐵再次敲擊在山路石板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對方竟然不把自己的話當做一回事,這對少女來說非但不可想象,更不可饒恕的。怒氣勃發之下,她回頭驅使坐騎快步趕過新次郎,跳下馬來站在大道中心,舉刀對準新次郎的馬,吐氣揚聲,‘嘿’地一刀斬下。
完全料想不到少女居然真的會動手,連抽刀擋格也來不及,少女銳利無匹的刀鋒從馬脖子上一掠而過,幾點血花灑向空中,被切斷氣管的馬兒,連發出臨死前的悲鳴也無法發出,搖晃著倒向地上,大量鮮血噴泉般湧出,迅速沿著山道形成了一道紅色溪流。新次郎幸好及時跳離馬背,否則的話,被死馬壓著身體動彈不得,就隻有任人魚肉了。
“哼,早說過了,敢輕舉妄動就斬了你!這刀隻是斬馬,下一刀就是斬人了。快把短刀給我!”少女盛氣淩人的口吻裏,帶著說不出的得意。
新次郎深吸一口氣,把貞宗從鞘中拉出來,擺出架勢道:“來吧,我要讓你知道一下,輕易拔刀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哦?南蠻人,看來你的兵法修為也不錯,正好替我解悶。”少女的語氣還是滿不在乎地,烏黑的眼珠轉了幾轉,嬌叱一聲,腳下迅速移動,發出大架勢的一招當頭直劈。,兩劍相交,發出‘當’的一聲,新次郎舉刀反撩,想要把少女的武器砍斷。可是不等他發力,少女的長刀順勢橫轉,斬向新次郎的腰間,變招又快又險,時間也拿捏得恰到好處。新次郎‘咦’地輕呼,側身閃開,腰間的衣服已經被割出一道大縫。
新次郎伸手摸了摸那道大縫,微一定神,縱身再上。刀光如幕,從左、右、上三個方位一同劈下,少女奮力抵擋,“當、當、當”連環三響,居然把新次郎的絕技“乙連殺”接了下來。貞宗是天下名刀,這三擊新次郎也已經用上五成力道,卻仍舊未能把少女手中的刀砍斷,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用盡全力才接下這三刀的少女,雙手麻痹得幾乎提不起來。可是天生的倔強性格,不能容許就此認輸。她一咬牙,舉刀瞄準新次郎的胸口突刺過去,怒氣燃點起鬥誌,使少女的技術得到超水平發揮,這一刀的快得連新次郎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映入眼簾中的,隻是一條細細的光線。他本能地以右腳為軸心,滴溜溜轉了小半個圈子,和少女擦身而過的同時,貞宗在空中劃出半個光環,高舉過頭,向著一擊落空的少女那全無防備的背部,由上至下斜劈著發出一著“袈裟斬”。‘嗤啦’的裂帛聲中,少女隻覺得背上一涼,半幅衣服隨風飄落,裸露出了白裏透紅,細膩得宛若上等白瓷器,充滿青春彈性和健康的肌膚。
勝負已經很明顯了,至少少女自己心裏明白,要像這南蠻人一樣一刀劈下,恰好隻斬裂衣服而不傷人,她自己就無論如何也辦不到。可是看來少女完全不懂“知難而退”這句成語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咬著下唇,惡狠狠地轉過身來瞪著新次郎,舉刀重新恢複攻擊姿態,正想衝上來再戰,忽然間一陣山風吹過,少女隻覺得胸前涼涼的,低頭一看,不禁‘哇’地驚叫一聲,雙手連忙拋下長刀掩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