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羽柴築前守
同日辰時：安土城本丸、中庭回廊
“市姬她……真的不要緊吧？”新次郎一麵向前走，一麵頻頻回頭後望。剛才阿市在早飯時突然暈過去，讓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大吃了一驚，多年來頭一回的家族聚會也就此匆匆收場。本來新次郎應該是覺得很可惜的，不過憑心而論，他更關心被侍女抬進內間去休息的阿市。要不是身為已經元服的武士，不方便進入女眷所居住之內間，他甚至還想跟著被緊急召喚而來的大夫一起去照顧阿市。其他人都早就走了，就隻有他一直待到濃姬出來安慰他阿市沒有什麼大事，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放心好了，有大夫關照著，不會有問題的。倒是你自己，趕快準備一下吧，伯父大人不喜歡遲到的。”津田七兵衛信澄，也就是新次郎之異母兄長，陪伴著二十年沒有見麵的弟弟走在回廊上。邊安慰他邊用力推著他往前走。剛才信長忽然說午時要大家都到演武場去集合，為歡迎新次郎而召開演武大會。也不知道他是一時興起還是早有預謀。但無論如何也好，自小就習慣戰戰兢兢謹慎行事的信澄，即使信長再細微的隨口一句話，他也是絲毫不敢疏忽。
看著這位大哥，新次郎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當年父親織田信行謀反不成被殺，保姆菊婆婆拚命冒險帶上還隻有一歲多一點的自己，從尾張一直逃走到上野。這二十多年來，自己輾轉流浪於關東、東海、四國、九州等各地，最後甚至還遠道去了明國，回來日本後，又接任養父義久，成為島津家家督。雖然活得也不輕鬆，但至少還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一直留在織田家中的哥哥，卻不得不作為〖謀反者的小孩〗，而忍氣吞聲，小心翼翼地千方百計活下去，甚至連〖織田〗的苗字也被迫舍棄，仔細想想，處境也確實讓人同情。
他用力搖搖頭，把阿市的倩影從心中暫時驅走，停下腳步雙手搭在信澄肩膀上，歉疚地道：“大哥，對不起。這二十多年來，辛苦你了。”
信澄吃了一驚，隨即會過意來，嘴角上揚，現出一抹苦笑道：“嘿，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呢。新次郎你在外麵這麼多年，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和你比起來，至少我還一天三餐都能吃飽飯，冬天也可以穿得很暖和，這就夠啦。”
“大哥……你放心吧，從今以後，你再也不必靠看著別人的眼色，忍氣吞聲地行事了。你可以盡情地幹自己喜歡幹的事，說自己喜歡說的話。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七兵衛信澄是一名如何出色的武士吧！”
“這些都以後再說吧。其實……新次郎，嘿嘿，你還是不要對我抱有太多期望會比較好。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幫你的忙到什麼程度啊。”苦笑轉化為自嘲，長年累月的提心吊膽，早把信澄心中自信消磨得差不多一幹二淨了。
“不，以前的你，不過是沒有機會挖掘自己隱藏的才能而已。可是以後就不同了，大哥。我會給你機會的，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織田家的人，絕對不會是無能之輩。”新次郎很認真地發出承諾，其中多少有點補償和安慰的心態，但他也確實相信信澄擁有尚未展露的潛藏才幹。
談談說說之間，兩兄弟已經回到了新次郎在安土城中的臨時住所。一拉開門，赫然發現玄關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擺上了另外四對木屐，有客人來了？會是誰呢？
“哎呀！肥後守大人您可回來了！我猴子冒昧前來拜訪啦！哈哈哈！不會不歡迎吧？”隨著一陣爽朗的大笑，眼前出現了四個人。走在最前頭的人身材矮小，相貌咋看上去確實有點像猴子般滑稽。眯成一道縫的雙目有神，舉止輕巧靈活，無論是誰，隻要見過一麵就絕不可能忘記這個人的樣貌。他正是織田家四天王之一，負責對中國毛利家攻略的總大將，羽柴築前守秀吉。
“哦，是築前守大人。勞動你親自前來拜訪，新次郎真是不好意思。請上座。”新次郎微笑著走上來，伸手作個請進的姿勢。這位織田家數一數二的重臣會前來拜訪自己，是預料中的事。隻是沒有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昨天自己才公開了織田新次郎信弘的身份，今天一大早他就來了。
眾人一起走進客間，分賓主坐下。羽柴秀吉向身後那濃眉大眼，氣勢非凡，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猛將的少年一擺手，道：“市鬆，把禮物拿上來。肥後守大人，這裏是我從姬路帶回來的一些土產，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也算蠻特別的，您就將就著先收下吧。這次回來得匆忙，沒準備什麼好東西，等我回去以後，一定再給您精心挑選幾樣好東西命人送來。”
新次郎用雙手接過那年輕人捧來的黑漆禮品盒，笑道：“築前守大人，你實在太客氣了。能夠和你這麼了不起的人物見麵，本身就已經是一份很好的禮物，我新次郎實在感到榮幸。”
“嗬嗬嗬，肥後守大人您可真會說話，猴子我哪裏當得起啊。哦，對了。我替您介紹介紹。這位是我猴子的大軍師半兵衛。這兩個年輕人石田三成和福島正則，都是半兵衛一手教導出來的，現在年紀還輕著，不過隻要多磨練磨練，日後一定可以成為獨當一麵的大將。”
“是嗎？您就是那位僅以十七人就攻下了稻葉山城的竹中老師？”新次郎稍稍吃了一驚。想不到眼前這位臉色蒼白，不時咳嗽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那名震天下的〖日本第一軍師〗。他恭謹地向半兵衛低頭行禮，道：“竹中老師，以後有機會的話，還請您多多指教。”
“咳、咳……肥後守大人，不必謙虛了。半兵衛雖然好為人師，但像您這麼出色的武士，自問還教不出來。咳、咳……”半兵衛咳嗽著勉強笑道。看見他這副全無血色的難受樣子，新次郎忍不住道：“竹中老師，您的病看來不輕，有找醫生看過了嗎？無論如何，請您務必多多保重。假如失去了您，不但是織田家的損失，也是全日本的損失啊。”
“咳、咳……多謝肥後守大人關心。但這也沒什麼，當年三國諸葛孔明，為了劉備三顧草廬之恩，不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半兵衛的才能，當然遠遠及不上蜀漢之〖臥龍〗，可是羽柴大人對我，也同樣曾有三顧之請，半兵衛即使為他而死，也算是得償所願吧。隻是……咳、咳咳……”說到此處，忽然胸中一口氣接不上來，半兵衛俯身彎腰大咳，一時間竟無法繼續下去。旁邊的三成和正則連忙搶上，替半兵衛在背上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