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阿市(1 / 3)

同刻:安土城、新次郎宿間

新次郎雙手交叉搭在腦後,靜靜地躺在被鋪上,一麵傾聽夏夜庭院裏各種小蟲的鳴叫聲,一麵回顧著自己在安土城中度過的這短短兩天。

出發之前的疑慮和不安,幾乎都已經消失殆盡。雖然那刻有‘陽炎’標記的手裏劍,仍然像根尖刺似地令心中隱隱作痛,但是信長表現出來的能力、氣魄、風采、見識……一切都讓他深深相信,即使自己死了,天下也絕對可以在這伯父大人的治理下和平繁盛,欣欣向榮。

還有織田家的各位重臣。無論是明智光秀的謙衝儒雅,滿腹經綸;羽柴秀吉的平易近人,深藏不露;還是柴田勝家的勇猛直率,瀧川一益的進退如風,無一不令新次郎覺得見麵更勝聞名。隻要有他們在,田家要真正一統天下,不過是時間問題吧?雖然,信雄信孝這兩名堂兄弟,確實才幹平庸,難當大任,但信忠卻深藏不露,有乃父之風。即使僅以目前所展露的氣魄看來,這位織田家的二代當主,縱使開拓事業的能力不能和其父相提並論,但守成的本事在織田家內部,絕對無人能出其右。日後當信長去世以後,把天下交到他手裏,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還有阿巴,一想起這位妹妹,新次郎就忍不住微笑起來。雖然和文靜、端莊、賢淑等一般意義上符合〖織田家公主〗這種尊貴身份的形容詞完全無緣,可是身手矯健不凡,性格活潑好動,又愛好出人意表的特立獨行,簡直和傳聞中少年時代的信長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是正室的濃姬所出,也難怪她會成為信長最寵愛的女兒,使安土城內上上下下都怕她三分了。隻是她居然提出要跟隨自己回去九州,而信長也竟然隻愕然了片刻,就爽快地一口答應……這對父女完全不考慮別人為難的地方,實在是傷腦筋。

不過這樣也好,雖然信長和阿巴都肯定隻是抱著玩樂的心態,但這種舉動在外人眼中看來,無疑就成了織田家為了安撫天下家而派遣人質的行為。對於那些之前不讚成自己向織田家稱辰之舉的家臣們,還有戶老師和義父大人,也可以稍微安下心了。如此一來,集合了織田和島津兩家的力量,要把這個紛亂的天下重新統一,讓普天下的百姓們安居樂業,享受太平,應該在十年之內就可以完成了吧了吧?

多年來的夢想即將成真,新次郎既覺得高興,又隱隱有點失落。當和平的時代到來,這個世界上不再有戰爭以後,自己又應該怎麼辦呢?或許現在就想這個是有點太早了,可是這樣的一天,終究會有到來之時吧?能夠不再埋首於公務之中,自由自在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固然是很好,可是日子一久,不會覺得有點太寂寞無聊了嗎?或者說,自己要不要聽從伯父大人的吩咐,趕緊娶個妻子,成家立室,生兒育女呢?

可是要成家立室的話,就必須有對象才行。什麼樣的對象才合適呢?在這種混亂的世代中,像新次郎這種已經年過二十卻還未娶妻……不,甚至根本還未嚐過女人滋味的男人,已經少得就像不會爬樹的猴子那麼稀罕。新次郎也並非存心要效仿〖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公那樣終身不婚,之前戶次道雪和島津義久兩位長輩,也曾經安排他和九州的幾位名門女子進行相親,但是新次郎全都以這樣或那樣的借口推掉了。在他的心中一直覺得,婚姻不該成為政治工具。一對夫妻假如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利益而結合的話,實在是很悲哀,也容易製造出不幸,比如說……阿市。

黑暗之中,新次郎長長地歎了口氣,眼前立刻清晰無比地,浮現出了阿市那絕世無雙的美貌。像阿市這種天下第一的美人,正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妻子,而她的不幸遭遇,尤為教人扼腕歎息。雖然明知是絕對不可能且有違倫常,但是…

…假如我能夠把阿市娶為妻子的話……

這種想象委實太荒唐了,可是禁忌的想象,又似乎帶來了另一種異樣的興奮。

新次郎滿臉通紅,舉起手來在自己頭上用力敲了一下。就在同時,房間外忽然響起了一下輕輕的敲

門聲。

新次郎愕然地仰起上半身,朦朧的月光之下,透過半透明的紙門,一條人影隱約可見。已經是深夜了,還會誰會到這裏來呢?難道……他警惕地把手伸到枕頭下,握住那柄近江造脅差,屏息靜氣,全神戒備。

又是兩下敲門聲響起,門外人除了敲門的手,全身上下都沒有移動過分毫。

新次郎稍稍放下心,提聲道:“是誰?”

“南蠻丸,是我。”門外人安靜地回答著,聲若出穀黃鸝,令人過耳難忘。

新次郎一下子從被鋪上彈起,吃驚地道:“妳是……阿市姑姑?”

“嗯。南蠻丸,我可以進來嗎?”

新次郎手忙腳亂地把被子拉過來裹住身體,遲疑地道:“已經這麼晚了……恐怕……不大好吧?”

“聽說,南蠻丸你明天就要啟程回四國了,對嗎?”

“是,出來已經一些日子,有很多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不走不行了。”

“有一些話,我藏在心裏已經好久。本來是想慢慢找個好機會再說的,可是……既然你明天就要走,那麼今天晚上,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南蠻丸,可以讓我進來,仔細聽一聽我說的話嗎?”

“……是很重要的事嗎?”

“是的,很重要!”

“那麼……好吧。請先稍等一下。”新次郎努力強行把yu望壓抑下去,起身整理好衣服,點亮了油燈,然後把紙門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