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回 宣泄(1 / 2)

同時:備前國、岡山城本丸大殿

宇喜多直家此刻的心情,確實非常不好。不,應該說,自從數日前接到自家軍隊在上月合戰中遭受慘敗的消息以來,他的心情,就一直處在相當惡劣的狀態當中。

隻是他卻沒有向任何人發泄這份鬱結胸中的怒氣。雖然他的臉色,從接獲敗戰報告那一刻開始,就一直陰沉沉地,呈現出一種駭人的青色,但直到如今,五天來他非但沒有責罵任何一名家臣,連侍女們做錯了事,他也隻是擺擺手就算數。

不過如今,這份忍耐似乎終於也快到達極限了。連日來的怒氣,因為無從宣泄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使他就好似一包已經點上了火繩,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yao。偏偏就在這緊要關頭,弟弟忠家、岡利勝、長船貞親、戶川秀安四將,居然還給他來了個火上加油。

他們居然穿著切腹的白衣服前來晉見。

一群分不清場合的笨蛋,蠢材!難道他們不知道,對於現在的宇喜多家來說,最需要的並非是讓誰去切腹,而是對家中武士們溫言撫慰,安定人心,著手召回流散的士兵,進行重建軍隊的工作嗎?一死究竟能夠解決什麼問題?引刀一快,雖然看上去很勇敢,很有擔當,但說到底,始終也不過是企圖逃避責任者的懦夫行徑而已。

因此宇喜多直家的怒氣更盛,為何那四個蠢材竟然在跟隨自己多年以後,亦仍然如此不懂變通,隻會一味地死抱著那僵硬的武士道,為了無用的麵子而行事?

大殿中一片寂靜,空氣被繃得緊緊的,教人連大氣亦不敢喘上一口。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等待著宇喜多直家開口進行發落。宇喜多直家卻就是不發一言,冷冽如冰的目光在殿上眾人身上掃來掃去,無論誰接觸到這兩束目光,都是不其然地心中一陣發毛,然後戰戰兢兢地低下頭去,再不敢抬起半分。

首先忍受不了這讓人發瘋般沉默的,是戶川秀安。作為當日前鋒隊的大將,他好勝輕敵,孤軍深入,終於不僅使自己,也連累己方軍隊中了埋伏導致慘敗,可說是敗戰原凶之一,罪責最大。雖然僥幸從戰場上逃回一命,但他肩膀與大腿處各受了兩發火槍、左胸處中了一箭、背上還有一處竹槍造成的刺傷,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遍體鱗傷。每一個傷口都沒有生命危險,但失血過多仍然使他一向紅潤的臉色,如今看上去像死人般慘白,甚至連他引以為豪的洪亮嗓子,也因為身體太過衰弱而變得僅可耳聞。

艱難地移動身體,在塌塌米上向前挪了一步,戶川秀安低聲道:“主公,此次我家遭受大敗,我秀安責任最大,為了能夠給我家在上月城下戰死的武士們一個交代,我願意負起所有責任。懇請主公下令,命我切腹以謝。”

“責任不光在戶川大人身上。”宇喜多忠家鼓起勇氣,勉強抬起頭道:“兄長您把指揮全軍的責任叫給了我,但忠家卻未有負所托,受毛利家挑唆而擅自魯莽出兵,終於……終於導致今次的大敗,實在罪不容恕,請兄長允許我在此切腹,並請兄長把我首級示眾,以振軍心。”

眼看著戶川秀安和忠家兩人先後開口,岡利勝、長船貞親也不敢落後,紛紛同聲請求準許切腹,你一言我一句地,盡是些讓人膩煩的陳腔濫調,怒火大熾的宇喜多直家終於再也無法忍受,‘謔’地猛然挺身站起,雷霆怒喝道:“統統給我住口!”

四將當即閉口不言,誠惶誠恐地俯伏於地,額頭緊貼塌塌米,靜候發落。雖然早有一死的覺悟,但在直家如此盛怒之下,四將仍是禁不住渾身不停地發抖。

直家重重坐下,閉起雙眼,把自己如欲冒火的目光遮掩了起來,好半晌,這才重重呼出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舉起手,無力地左右擺了擺,歎道:“算了。勝敗乃兵家之常,不過輸一次半次而已,還動搖不了我宇喜多家的根基。你們四個人,這次雖然有罪,但仍能臨危不亂,努力奮戰,把我家的大部分精銳武士們都帶回了岡山,就算是將功補過了吧。記得,如今最要緊的,是休養生息,重新整合我家的軍隊戰力,絕對不能讓卑鄙的毛利家有任何機會可乘,明白嗎?”

“是,我等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不要再動不動就喊切腹。回家去好好休養,把傷都治好再說,退下吧。”

四將麵麵相覷,誰都想不到如此輕鬆,居然連挨罵都不用就過了一大難關。又驚又喜之餘,連忙齊聲遵命道謝。直家卻仿佛連多看他們一眼亦不願意,起身徑直進後堂而去了。

板著臉一路走在通往後堂的回廊之上,宇喜多直家在家臣麵前努力壓抑的怒氣,似乎終於再也無法控製,無視本身意願而迫不及待要發作了。外麵天氣陽光燦爛,回廊上卻是一片暴風雨到來前夕的陰沉,侍女們紛紛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以栗栗危懼之姿態,悄悄在主公經過之前躲開,噤若寒蟬地連呼吸也唯恐驚動了直家半點。任誰也清楚,如今的宇喜多直家好似是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誰要是在他麵前出了點什麼差錯,即使直家從腰間拔出長刀來揮刀砍人,也絕對不是沒有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