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戌正、隅本城本丸、新次郎寢間
他緩緩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記憶並沒有消失,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在睡著之前,自己做了些什麼。
新次郎無奈地歎一口氣,側身凝望著緊緊摟著自己的螢。點點星光由窗口投射而入,輕覆在她白皙秀美的臉龐上。縷縷幽香傳入鼻端,新次郎忽然發現,在此刻之前,自己還從未在這麼近距離內,以如此親密的角度,好好地看過她。
無論誰都不可否認,她委實是位極出色的美女。而這位美女,如今由內而外,由肉體到精神,都已被自己徹底zhan有。
新次郎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他把目光稍微下移,螢身上的白色褻衣並未完全拉好,從那敞開的衣領中,任何人都可輕易便飽覽*。白膩肌膚上的兩點嫣紅,在黑夜中顯得如此觸目,以至於使他久久無法集中心神。歡娛感覺仍在身體內徘徊,時刻提醒著新次郎,那美妙享受所能帶來的巨大樂趣,並且誘惑他再度進入男人夢想的桃源鄉。
新次郎畢竟還是少年,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他可以察覺到,自己已經又有了反應。
如此簡單就屈服於yu望下而不能自拔之人,絕無法成就任何功業。近乎瘋狂的放縱,已為他心靈打開一個通風口,將長期鬱結的壓力舒解大半。責任、義務、誓言、還有“她”的伊人倩影,都同時湧入腦海,阻止了他再進一步。重新成為島津信弘的新次郎,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著完美的自我控製。
他輕輕地將螢的玉臂,從自己胸膛移開,坐起身來,用被子蓋好了她那雙裸露再外,修長雪白的美腿。整理整理衣襟,“唰”地拉開紙門,走出到回廊之上。抬首仰望,但見繁星滿天,月輪半隱。四下裏雖是一片寂靜無聲,但近處幾間房舍以內,卻流露出了燈影燭光,依稀可見其中人影,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新次郎無奈苦笑,本就對秘密的保存不抱有多少希望,但以如今這架勢看來,自己寵幸了螢之一事,恐怕已是傳遍整座隅本城,無人不知了。
麵對這難解心結,新次郎左思右想,始終彷徨無計,到頭來,也惟有悠悠長歎而已。反正事已至此,多想亦是無用,索性有一步便走一步罷了。他負手凝望那浩瀚無邊,能包容接納一切的宇宙,幹脆拋開煩惱,把思緒投入茫茫星海,盡情享受這寧靜一刻。
未料到剛剛進入那萬籟俱寂之境,陣陣嗬斥責罵之聲,竟又隨風隱隱送入耳端。好不容易才平靜如鏡的心湖被投入小石,波瀾再起。新次郎雙目黯然,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人生在世,難道便注定隻能隨波逐流,半點也不容己心做主的嗎?
他回頭循聲望去。但看回廊舍內,燭影微晃,剪影搖曳。忽然“啪”地一聲,紙門被重重拉開撞在門框邊上,少女清脆的聲音高聲喝道:“不知尊卑的家夥,都給我滾!別以為主人家隨和,就能任妳們亂嚼舌頭。記住,下次誰再這麼胡言亂語地背後說閑話,小心我先抽她二十鞭子!”
“小人們不敢。”十多名侍女們誠惶誠恐地齊聲答應,起身邁著小碎步,急急魚貫而出。一個個額頭幾乎低得貼近胸口,雙眼除了地板以外,便什麼也不敢再看。先前那嗬斥她們的少女也隨之邁出房間,冷冷哼一聲,道:“沒規沒矩,不好好教訓教訓她們,便連自己什麼身份也忘記了。”手裏鞭子一抖,“咻”地發出一聲銳利破空,瞪著大眼睛,對新次郎叱道:“你也不象話。要女人就要女人好了,偏偏搞得那麼大動靜,光天化日地,也不曉得要避避別人耳目。偏偏平日裏卻又裝出副嚴守戒律老和尚的樣子。現在倒好,眼下城裏城外的人,有誰不知道他們的主公終於枯木逢春,鐵樹開花?剛才那些使女就都……哼!被人活活笑死了是你活該。我是閑得無聊,否則的話,誰耐煩幫你管教下人?”
“阿巴?妳怎麼……”新次郎臉上霎時便熱辣辣地紅了一片,無論語氣神情,均感尷尬非常,一時間,竟似是連自己一雙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合適了。
“怎麼會在這裏,對不對?”織田巴神色自若地接過話頭,道:“下午我沒事做,就想過來找虎壽丸和千熊丸,一起去城外河邊打幾隻水鴨子。沒想到走過庭園的時候,卻剛好看見你……哼,滿城裏的使女們,現在隻怕一多半的人都正掩著嘴巴偷笑,另一半的則在做著白日夢,幻想自己能接著當下一位幸運兒呢。”
自從上月十九,織田巴因為招收家臣之事,而在菊池郡旭誌村斬傷了當地鄉士名和小平太。名和八兵衛本人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力量,但名和家在肥後也算名門之一,根基深厚。新次郎不敢怠慢,親自前往探望,延請名醫為名和小平太調理傷勢之餘,更給予了白銀三十枚,米百石、絹十匹作為賠償,總算是暫且把事情壓了下去。
鬧出了這麼大亂子,懲罰自然必不可免。本來屬於巴的那一萬石領地,也暫時交給代官接手處理。巴本人則被新次郎嚴令戒足,閉門思過。不過,因為二人屬於公平比試,嚴格說來巴也實在沒做錯什麼,頂多是下手時失了分寸而已。名和小平太雖然從此少了一條手臂,但並未致死,因此戒足令實行得並不嚴格。隻是巴放開手腳,整頓領土的滿腔雄心壯誌既被迫中斷,每日裏無所事事,便在隅本城內外到處亂逛。今天到島津義久宅裏串個門,明天到戶次道雪府上聊個天,上午又到種子島時堯家中去擺弄鐵炮,下午就和島津家久一起談論兵法武藝。遊手好閑,倒也並不寂寞。
此刻,想到自己下午時在庭院裏的醜態盡被巴親眼目睹,新次郎的臉色,立時紅得更厲害了。他口裏呐呐地想辯解兩句,卻又想不出到底該說什麼才好。呆了半晌,惟有苦笑著雙手一攤,道:“妳不明白的。我……唉~~~”
“我怎麼不明白?以前在岐阜和安土的時候,信忠信孝信雄他們做下的好事,難道我還見得少?不就是要了一名侍女麼,也沒見誰是你這麼副愁眉苦臉,長籲短歎的窩囊樣?你究竟還是男人不是?”巴小嘴一撇,滿臉不屑地又拋出一句挖苦。
“我不是為這個……算了,說出來,妳也不明白。”
“又不是誰誰的肚裏蟲子,要不說出口來,自然沒人能明白。不過,你可不是別人啊,新次郎。”巴大喇喇地道:“像你這麼簡單的人,我還能看不清楚?如今你要不是責任感過剩,煩惱著日後要怎麼安置阿螢,多半就是擔心你哪個掛名的二叔島津義弘吧?”
新次郎陡然一震,投向巴的目光中滿是驚奇與詫異,便和當初在安土城山下,首次得知她真正身份時一模一樣。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新次郎緩緩從衝擊中覺醒過來。反手把大開的紙門拉上,移步走到蠟燭之旁,用銀簽把火光挑得更亮,慢慢坐下,向巴招招手,道:“巴,妳過來,坐下。”
巴漫不經心地依言走到燭台下,和新次郎相對而坐,道:“怎麼?”
“剛才那句話,是妳自己想出來,還是從別人那裏聽到的?”
“是我自己說的。不過,有差別麼?那個掛名二叔對你怎麼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吧?”
“私底下別人要怎麼想,我無權幹涉。但是巴妳要知道,有些時候,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出來的——哪怕是事實。”
“哼,虛偽。”巴不以為然地猛搖頭,道:“阿爹他就從沒像你這麼婆媽過。喜歡誰,不喜歡誰,那都是擺在臉上,一看就知道的事。我就是不明白,你身為島津家督,幹嘛還要顧忌哪個便宜二叔?”
巴簡單直接,理所當然的口氣聽在新次郎耳裏,使他也不禁微微一笑,心頭上的鬱結倒衝淡了不少。隨即正色道:“伯父大人是稀世天才,而我卻隻是普通的平凡人。平凡人若想模仿天才,便隻能落得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下場了。”
新次郎一頓,又道:“更何況要想凡事隨心所欲不加掩飾,必須依托強大勢力為後盾。伯父大人有這份可以讓他肆無忌憚
的實力,我卻沒有。”
“怎麼會沒有?”巴不以為然地道:“論名分,你是島津家家督。論勢力,你以肥後、築後、豐後、讚崎、伊予、阿波六國為直領,又轄有平戶和博多兩大商港。論兵力,〖九天九地眾〗一萬八千大軍,無論裝備訓練還是戰鬥力都首屈一指。別說你那便宜二叔手裏不過區區十二萬石領土,便是〖九州八駿〗都一起謀反了,恐怕也還是打你不過吧?”
新次郎斂容歎息,道:“世間事哪有這麼簡單?我雖然是島津家家督,可是在一眾薩摩舊臣眼裏,無論帶領他們打了多少勝仗,讓他們的領地大了多少倍,我始終還是個外人。有父親大人在一天,還能鎮得住他們一天。父親大人若然不在了,而二叔又……那麼,不管我有多大勢力,兵力怎麼強盛,那些薩摩舊臣們,都隻會義無返顧地站在二叔一邊,絕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