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漠然俯視著屍體,從懷裏掏出方手帕,仔仔細細將那上麵沾染的血液和腦髓擦拭幹淨,然後扔下覆蓋住了屍體扭曲的五官。她的神情平靜得仿佛隻是踩死一隻螞蟻,動作嚴謹而一絲不苟,活象傀儡。左馬助詫然嘶聲道:“妳……妳殺了他。夜叉忍者……殺死了……夜叉的首領。”
“他是個好首領。假如可以的話,我並不想殺他。畢竟,我也是夜叉。”紫羅搖了搖頭,道:“可惜有很多事,都不是我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對於一名被羅刹牢牢掌握了生死的女人而言,除了聽從命令外,她沒有選擇的自由。”
“羅刹……掌握了……妳的生死?”左馬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假若說剛剛岩也齋的死隻是令他愕然,那麼現在紫羅的話,已經讓他心驚。
“妳說錯了,紫羅。掌握妳生死的不是羅刹,而是我,僅僅是我一人。”
那聲音甫入耳,左馬助就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霎那間,他仿佛也變成了僵硬的傀儡,什麼話都再說不出來。半晌,他一聲長歎,閉起了眼睛。因為由良魅的笑容讓他非常憤怒,而現在,他甚至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不管左馬助是否閉上眼睛,都依然能聽得見由良魅的笑聲。而且那笑聲還很得意,很猖狂。因為一切都依照了他的構想按部就班地發生。一具具夜叉和羅刹的屍體,鋪就成平坦大道供他走向勝利。而現在,他已經把自己想要的東西牢牢掌握在手中了,他再不需要掩飾什麼,隱藏什麼。
紫羅忽然歎了口氣,道:“無論是誰,要背叛和出賣一個信任自己的人總是很容易的。我認為這並不值得太開心。你說對麼?”
由良魅冷冷向這具不太聽話的傀儡望了一眼,笑聲卻不止歇,甚至還更加歡快了三分。
“不對。首先,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地殘酷,勝利者可以得到一切,而失敗者則失去所有。我勝利了,所以沒有人能指責我,更沒有人能教訓我怎麼樣做才正確。其次,妳認為怎麼樣根本無關輕重。現在所有應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依然活著的人最好學會閉嘴,否則她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會成為哪個本不該死卻偏偏死去的人。”
夜叉的〖織女〗向後退開幾步,道:“我……我隻是覺得畢竟我隻知道左馬助曾經是羅刹的首領。即使你恨他,至少也該留下幾分餘地,讓他可以保存下一點尊嚴才是。”
“怎麼,妳同情他?哈哈,哈哈哈,我沒有聽錯吧?夜叉忍者居然會同情羅刹的首領!哈哈哈~~~”由良魅再度大笑,搖頭道:“恨他?不,妳又錯了。我從來沒有恨過左馬助。我之所以要背叛他,要殺死他,完全隻因為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好首領。為了全體羅刹忍眾能夠活下去,延續羅刹的血脈和法統,我才不得不讓自己背負起謀反者的汙名。”
夜叉女忍者歎道:“好吧,現在你是勝利者,不管你說的話有多麼荒謬都會成為真理了。但是我想提醒你,左馬助還沒有死,要說你的道理,最好還是先把他殺了再說。”
“他現在這樣,也不過就比死人多一口氣罷了,我根本用不著著急。”由良魅笑吟吟地彎腰,輕聲道:“左馬助,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我,可是你一定要睜開眼睛。因為再不睜開眼睛,你就要失去機會了。一個和自己女人最後告別的機會。”
已經衰弱減慢到若有若無的心跳陡然加速,已經有所覺悟的左馬助顫抖著張開眼眸,滿含著絕望和些須希冀將目光投出。映入眼簾的不是兩人,而是三人。那俯伏在由良魅腳下,全身被五花大綁成半個手指頭也動彈不得,甚至口中也被綁上毛巾的女子,赫然正是羅刹五人眾之一:〖炎瀧〗不知火妙。
分別隻是一日,感覺卻已如隔世。
盡管白皙臉龐上此刻同樣沾滿了黑色汙泥,可是不知火眼眸依舊明亮。看見左馬助張開眼睛,她禁不住欣喜地從喉間發出陣陣咿唔聲,拚命掙紮著想要向左馬助靠近。由良魅微笑著將握在手心的繩索用力向上一提,係在她頸項間的繩索立刻死死勒緊,不知火臉上顏色瞬間漲成通紅,幾乎喘不過氣來。
心愛女子被人像狗一樣侮辱的情景,就好似在左馬助胸膛內點燃了一整桶火yao。他憤怒得幾乎發瘋,用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竭力狂吼道:“放開她!你這混蛋,你不能這樣對阿妙!”
“為什麼不能?羅刹和夜叉之間的爭鬥,從來不會顧忌對方是女人還是小孩,斬盡殺絕才是我們唯一需要遵循的鐵則。怎麼,這些村落裏的長老們從小教導的話,你這首領難道忘記得一幹二淨了麼?”
恰似當胸一柄鐵錘重重砸下,左馬助被由良魅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打擊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沉默了幾個刹那,忽然發狂似地掙紮著啞聲嘶喊道:“你……你是說……阿妙她……不!不可能!阿妙,妳告訴我,他在說謊對不對?妳不是夜叉,妳怎麼可能是夜叉?妳怎麼可以是夜叉?不!不可以!”
由良魅冷笑,鬆開係在不知火脖子上的繩索,扯開塞在她嘴裏的毛巾,嘲弄道:“來,自己告訴這個可憐的男人,我究竟有沒有說謊吧,不知火……不,是夜叉一族的上代族長佑右衛門的獨生女,夜叉千鶴小姐。”
不知火怔怔癡看著左馬助,冰冷雨水不留情地打在她臉上,其中卻夾雜了兩行外人無法察覺的滾燙。縱使千言萬語在心頭,可是話到唇邊,卻又總發覺竟是無辭可對。終於,也隻剩下用那崩潰了的目光所送出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縱然不說,左馬助亦已明白。極度的痛苦硬生生扯開了他的身體,將那顆心髒活活挖出來撕開千萬塊碎片。鬱結了滿腔的苦悶,他用力咬緊牙關,狠狠以頭撞地。一下,兩下,三下……泥沙灌進了他口鼻,可是無論那味道有多麼肮髒腥臭,也比不上他心中苦澀之萬一。
由良魅卻又在笑了。笑得舒心暢意,笑得痛快淋漓。陡然笑聲一頓,他“呸”地一口濃痰吐出,不偏不倚正啐到了左馬助身上,不屑地道:“左馬助啊左馬助,你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今天吧?可是別怪我,淪落到今日眾叛親離的田地,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是你不顧忍者數百年來的傳統,執意出仕織田家而招徠明智光秀對羅刹眾的殺機;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強出頭為織田信長報仇以至引發這場忍法戰爭;是你被夜叉千鶴蒙蔽雙眼,終於連累深雪和劍麻呂先後為你而死!不,不止他們,還有本能寺和妙覺寺死的羅刹族人,他們都是因為你才死的,左馬助,你這該死的掃帚星,從來不理會別人怎麼想的自大家夥,你根本不配當首領!”
左馬助自虐式的發泄停止了,他吐出嘴裏還混和了鮮血的泥沙,渾身顫抖,麵如死灰,眼神散煥地喃喃道:“是……因為我?因為我,所以他們才會死?”
由良魅微笑點頭道:“是的,全是因為你。幸好,現在終於你也要死了,一切的災難都將結束。你死去以後,我會繼承羅刹族長的位置,然後帶領著紫羅,將殘餘的夜叉們全都殺掉,結束這場長久以來糾纏不清的可笑戰爭。至於明智光秀和織田家,我們不會再管。天下又要亂了,羅刹將在我的帶領下達到前所未有的興盛。而這一切的首決條件,就是你的人頭。“左馬助。高興吧,你自己的人頭將成為壯大羅刹一族的奠基石,你應該感到光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