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出來,到底是多深刻的恨意才會讓一個有理智的成年人憎恨自己的繼子那麼多年。簡直沒什麼場麵會比現在的更尷尬。
我念大學的時候,曾經有一度和肖揚學長同進同出,一起進實驗室,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在電腦前奮鬥到深夜。看在外人眼底,我們的關係很是曖昧,但實際上我和肖揚之間擁有的感情早就變成了兄弟般的情誼。肖揚曾經有過幾任女朋友,大都是他幫著修電腦的時候認識的。可惜都相處不到一個月就以分手告終。
我們的奮鬥為我們贏得了當年學校數學係的獎勵,頒獎之後肖揚的某位前女友走過來,對我們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含義不明,我至今也沒想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她笑完了之後說:“你倆在一起的話,也省得去禍害別人了。”我還沒有回過味,就聽到不少人附和讚同的聲音。
肖揚的神色在那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但他從來也不是善於言辭的人,隻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我在禍害你?”之後,默默看著自己的前女友走開。
我知道我和肖揚這樣的人在大多數人眼裏是什麼,不外乎是Geek、Nerd、怪胎,略微善意的人會叫我們天才,但大抵也是可利用不可深交的態度。
其實,這些小事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毫不介意,但我沒想到沈欽言也會這麼看我。我曾經以為,他是一個例外。
我以為他很喜歡我,不覺得我是怪胎。
原來都是我的錯覺。
仔細想起來,沈欽言沒有對我的工作發表過任何意見,從來沒說“好”或者“不好”,我以為他會是一個難得的意外。想不到這隻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蠢得要命。
他終究還是受不了我,就像當年那位學姐忍受不了肖揚,覺得他在禍害她一樣。
雖然第二天是周末,我依然起了個大早,去公司加班。出門的時候,我瞥到15號一片沉寂,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現在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牽掛了。隻是那一瞬我想到,我和大哥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工作起來後,我把那些亂糟糟的事情拋到腦後——我自覺工作效率還高了不少,我很慶幸。我並非沒有了男朋友就活不下去,實際上我之前的二十幾年都活得很好。
我甚至都提不起精神去詢問姚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歇下來的時候,我拿起手機,發現沈欽言給我打了許多電話,發了許多短信。
短信內容就一個意思,約我今天晚上見麵,詳談。
空蕩蕩的辦公室裏,我獨自發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眼眶一酸。白天還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忽然土崩瓦解。我想我們就像大哥和姚瑤那樣,等到再聯係的時候,就是要分手了。
不想給他打電話,我通過IM給他發送了一條短信。
——不用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就這樣吧。
我本來還想加上一條“那私家偵探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你不用再擔心”,想了一想又覺得毫無必要,他知道我做的事情之後,恐怕會更鄙視我吧。
我不想回家,寧可在公司加班。但最忙碌的階段已經過去,就算是資本主義的IT公司也不會變態到那個程度。接下來的兩天是雙休日,住在白莎道,我不確定沈欽言會不會找上門來。我不想見他,也不想聽他說話。於是下班後我回了市區,回到自己的老公寓住了一晚。
回到了已有灰塵的房間,我換了床單倒床就睡,一晚上連個夢都沒有。
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我在床上無精打采一動不動坐了半個小時,終於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我摸過床頭的手機,翻到肖揚的電話,正打算撥出去的一瞬間,手機忽然響起來,大哥的來電終於把我從失魂落魄的狀態裏叫醒。
他聽上去很疲憊,“晚上帶著沈欽言過來,我有事情問他。”
我感覺心髒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抓住,狠狠地扯了一下。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另外,有時間的話,下午到艾瑟醫學中心來一趟。”
“醫學中心?”
“姚瑤的母親得了乳腺癌,”大哥說,“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去探望。”
我想起郭毅電腦上的偷拍照片,終於明白姚家三口為什麼出現在艾瑟醫學中心以及姚瑤哭泣的原因了。
“大哥……”我呆呆地說,“你和姚姐姐複合了?”
“沒有,”大哥說,“但事情正在往好的方麵轉變。”
我支支吾吾地“嗯”了一下,決定不跟他提起姚瑤找人勒索沈欽言的事情。
我收拾好挎包,下了樓。我覺得頭有點暈,沒敢開車,徑直走向路邊準備攔出租車。
剛走幾步,街邊的黑色轎車車門打開,是沈欽言,他穿著長長的風衣,簡單圍著條黑色格子圍巾,大跨步朝我走來。他長長鬆了一口氣,扶住額頭,叫我:“阿梨。”
我怔怔看著他,沒想到他居然追到了這裏。我沒做聲,半晌後終於提起一口氣,問他:“你來做什麼?”
沈欽言簡明扼要,“接你回家。”明明要分手了還假惺惺地故作姿態。
我精神不好,不想跟他做口頭之爭,輕聲說:“我認識路,自己會回去。”
我驚詫自己竟然能再這麼跟他平靜地說話,那天晚上他的話還在耳畔。
他擰著眉頭看我半晌,“吃過午飯沒有?”打開了車門,“先上車,我們去吃飯。”
我置若罔聞,倒退數步走到街邊盯著街道中央,沈欽言幾步奔到我身邊撈起我的手捏在手心,“先跟我去吃飯。”
我真沒想到他會在大街上動手,震驚地回頭看著他,用力甩開他的手,紅著眼眶道:“都要分手了就幹脆一點!”
他卻像聽到了天方夜譚,“分手?”
“對,你不是想跟我分手嗎?”我說,“那就早點說清楚!我很忙!”
刹那間,沈欽言顏色變了幾變,隱忍沉靜的麵孔下,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痛得厲害。
“我從來沒有想過分手。我找了你一天,不是為了來跟你談分手的。”
我大腦瞬間全部放空,覺得自己聽到了外星語言。
“別哭了。”
我這才知道自己沒用地又哭了,並且淚水還在一滴一滴沿著臉頰向下滾。
“好像我總會惹你哭,”他躬下身,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這條路人雖然不多,但並非沒有。阿梨,我不介意用這種方式擦幹你的淚水,但你介不介意?”
我逃一樣鑽進車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