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太陽穴,把亂七八糟的思路從大腦裏清空。但手指實在沒忍住,狠下心在鍵盤上動了動,把這組照片徹底刪除。
談話需要好的時機。
在我找到一個特別好的時機之前,就被工作壓倒了。
仿佛是為了報複我之前還算輕鬆的工作狀態,接下來的一周我忙得簡直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一連好幾天都在加班改進算法,每晚回到家都過了十一點。每天收工的時候,腰酸背痛,困得可以隨時睡死過去,哪裏還能自己開車回家。
沈欽言說:“我來接你。”
他言出必踐,堅持在下班後接我回家。天氣漸冷,但我心裏還是暖洋洋的。
堅持了三天之後,我實在不忍心——他忙著電影的事情,也很疲倦,每天也是過了九點才能回家。我堅持不要他再接送,等我這周再忙兩天就好。周四那天,我沒回家,和研發部的所有同事一樣,直接裹了條毯子在休息室睡覺,倒是睡得比之前好。
忙碌之間,我第一次見到了公司的幕後投資人,居然是林晉修。
量子計算機雖說聽起來美好,但從提出概念到現在的幾十年來,一直都麵臨無數的問題——出現一個又解決一個,宛如群山綿延不盡,攀爬無止境,數年如一日長期給這個項目投資的人不但需要財力,更需要相當有遠見。
好在他隻是來參觀,在幾個主要的辦公室窗外看了看就去會議室了,我捶背時無意間抬起頭,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他的瞬間,驚得下巴都快跌下來。
他似乎沒有認出我,和所有人微笑頷首致意後,就在公司高層主管一行人的陪同下離開了。
好在我的事情很多,也無暇去想更多,隻是中午從公司的餐廳吃了飯回辦公室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張便條,請我去頂樓的會議室。
我們的辦公室不用紙質文件許久了,便條的功能早已被辦公軟件取代。這張便條上的字跡清晰有力,我琢磨了一下,去了會議室。
頂樓的會議室麵積不大,長桌最多容納十個人,林晉修正在一份份地看文件,我去的時候,他正把一份簽好字的文件合攏,讓助理帶出會議室。會議室一下子空了。
我琢磨了一下,放棄稱呼他為“林董”“林總”,還是叫:“林先生。”
他對我頷首,湛然的眼睛反射著光,“杜小姐,請坐。”
我依言拉開椅子坐下,琢磨著他想找我談什麼話題——實際上我和他也就僅僅見過一次,我沒想到他還能記住我。我上次看到他是在夜裏,那時的夜色讓他渾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壓迫感,而現在是青天白日,我覺得他容貌英俊,雖然五官裏總有一種凜然感,卻不難接近。
“一直想專程向你致謝,現在總算有機會了。”
我有些茫然,“道謝?為什麼?”
他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細微紋路一閃而過,“是小越。他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林越倒沒怎麼給我添麻煩。當然,他每天的幾封郵件是例行公事——內容不外乎是抱怨凶殘的家庭老師、學校的同學、爸爸不愛他,其他一切都好。
“林先生,小越的事情,你不用太客氣,”我莞爾,“我挺喜歡他呢,很聰明很可愛。”
他身體微微後仰,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小越的叛逆心相當重,遇見你之前,誰的話都不能入耳。我很高興他能聽進去你的話。他總在我麵前說‘杜姐姐說’‘我問了杜姐姐’這樣的話。”
我搖搖頭,“我想他並非特別聽我的話,隻是跟我比較有共同語言吧。”
林晉修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半晌後微笑了。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眸子裏卻盡露笑意,“杜小姐一說,還真的是有些相似。如果小越以後經常來找你,會給你添麻煩嗎?”
我搖頭,“不會,隻要我有空,都可以的。”
他“嗯”了一聲,“好。杜小姐,歡迎你嚴厲地管教他。”
我睜大眼,心裏暗暗吐槽:我怎麼管教?小越精明厲害成這樣,幾個人能說得過他?但到底沒說出來,隻說:“不用到管教這個程度的,我當小越是朋友。”
他聞言“嗯”了一聲,不知為何輕輕歎了口氣,滿臉悵然之色,“我現在真是羨慕沈欽言了。”他說話速度不快,但落到聽者的耳中,每個字都有分量。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他那麼成功,有什麼可羨慕沈欽言的?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林先生你說什麼?”
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從容起身,為我打開了會議室的門。我知道這就是談話結束了,率先走出了會議室,他跟在我身後離開會議室。
“杜小姐,”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開了口,“不忙的話,不妨多留心下你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我終於不再徹夜加班,回了家。回去的一路,我都有點心神不屬,反反複複想著林晉修跟我說過的話。林晉修這樣的人,恐怕一個字的廢話都不會說。他那句話顯然是在提醒我注意什麼被我忽略的事。
我當時追問林晉修:“林先生,他遇到了什麼事情?”
他在隨從的陪伴下走到了電梯口,不緊不慢地說:“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查清了。”
沈欽言出了什麼事需要我特別留心?
工作不順利?不,應該不是。林晉修雖然是電影公司的大股東之一,但他手下的公司何止一個,不會特別關心某一位明星,就像我爸爸和大哥不會在意某個部門某位員工的工作狀態,是否去留,身為Boss,總是在大局上看問題。林晉修會對沈欽言特別留心,兩人的關係應當不僅是一般的老板和員工。
而且他說需要我查清,說明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難道是上次那個開著沃爾沃SUV偷拍我們的跟蹤者?
那件事後來沒了下文,我險些忘記了。
我想著心事,車速放得很慢,但最後回到白莎道的時候,一不小心,居然闖了紅燈,攝像機拍照的閃光在我眼前一閃。
我忽然靈光一現。如果跟蹤狂跟著沈欽言許久,那斷然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的確,肖揚發給我的當日視頻找不到那輛車的車牌號,但不等於其他地方也沒有。
開車進入白莎道時,要開過一條寬闊大道,然後繞過大片花園,就可以進入小區。白莎道小區沒有特別明顯的大門,但為了住戶的安全,攝像頭嚴密地監控著一切——樹上、花壇、房屋外牆……部分是小區自帶的,部分是住戶自家安裝的。而每一隻攝像頭都通過無線網絡和電腦相連。
我匆匆回了家,晚飯都沒吃,抱著筆記本坐到車上,一路開車,一路查找攝像頭使用的無線網絡,略施小技,就一一打開數十個攝像頭的信息記錄,我隻需要查看我和沈欽言被偷拍那日之前五天的視頻記錄。那日之後的不用考慮——因為偷拍者知道我們發現了他,隻要略微聰明一點就知道自己應該換車了。
通常來說,攝像頭會保存一個月的信息,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九十多個攝像頭足足五天的視頻資料對我的兩台電腦來說,是不小的數據,我調出圖像處理軟件和分析軟件,設定好流程,開始分析視頻。
視頻分析估摸要一個小時。
我輸入代碼,多麼希望自己的預感是準的。
我的手機響起,是沈欽言打給我的,“我回來了,過來吃飯。”
他最近忙著電影首映宣傳,不像以前那樣能給我做飯,每天都是在三元打包的晚飯,他已經加熱好了。
我緩慢地往嘴裏塞食物,有些走神。
“外賣的味道總是差一些。”沈欽言給我盛了湯,“等我忙完了就好。”
“哦,我不是覺得味道差。”我搖頭,“我隻是……”
“是什麼?”沈欽言一副靜等下文的樣子。
“這周我太忙了,所以可能沒時間關心你,”我咬著唇看他,“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情?”
“為什麼這麼問?”
我將今天白天見到林晉修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唇閉得緊緊的,表情也黯淡下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現在很了解他了,知道這是他不想說話時候的表現,他的心裏一定不太平靜。我心跳也很快。
“我想也瞞不住了,”他說,“你總是要知道的。”
我被他嚇了好大一跳,“怎麼?”
他簡短地說:“我認識姚瑤,她是我繼父的女兒。”說話時他擰起眉頭,那是他不喜歡某個話題時慣用的表情。
“嗯……啊?啊!”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他和安露都很善於用簡短的話語說出爆炸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