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禮物進屋的時候,他們看到我還算平靜,姚伯母甚至對我微笑,“阿梨,你來了。”
可沈欽言進屋的一瞬間,姚伯父忽然變色。
“我已經警告過你,滾出去。”
我想象不出來,到底是多深刻的恨意才會讓一個有理智的成年人憎恨自己的繼子那麼多年。簡直沒什麼場麵會比現在的更尷尬。
姚伯母哀求似的看著他,“鬆山……”
姚伯父身上好像籠罩了一層難以形容的氣場,能讓四周溫度下降十攝氏度,讓身邊的人都戰戰兢兢。我爸爸有不少球友牌友都是法官,他們也是和藹可親的普通人,有些還特別善於說笑。我自以為我們禮數已經做足,可姚伯父如此態度,實在可以說存心讓我們難堪了。
我還在發愣,姚伯父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飛快地按下了鈴,看向沈欽言的眼神不掩奚落,“我叫了護工和保安。”
沈欽言顯然對這種待遇習以為常,他也不做聲,隻把目光直直看向病床上的姚伯母,輕輕開了口:“媽媽。”
沈欽言在電影裏扮演過很多次兒子,但生活中卻從來沒有展現過作為兒子的那一麵。他再英俊再出名,也還是個人,總有七情六欲。這聲音聽上去簡直能融化世界上所有的母親。如果他用這種語調叫我的媽媽,我媽一定愛死他。
讓我驚訝的是,姚伯母居然不敢跟自己的兒子對視,她甚至都沒回答沈欽言那一聲“媽媽”,隻別過了臉。
沈欽言麵無表情地盯著病床上的姚伯母,又叫了一聲:“媽媽。”
我說:“伯母,沈欽言是我男朋友,您覺得他不能跟我一起來探望您嗎?”
屋子裏的兩人都怔了怔,姚伯母滿臉難堪地轉過臉,不再看我。
姚伯父看了我一眼,又瞥向沈欽言,“杜小姐,你的選擇很不明智。”
沈欽言凶狠地看了姚伯父一眼,眼神像一隻豹,令人生畏。我怕他失控,攥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從我的指縫裏穿過,扣緊。
下一秒人高馬大的保安和護士拉開了病房的玻璃滑門,走了進來。護士邊走邊問:“出了什麼急事?”姚伯父很是不耐,跟兩人點點頭,伸手指了指沈欽言,“有人不請自來,把他趕出去。”
護士小姐應當是認出了沈欽言,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礙於病人家屬的要求,她抱著病曆夾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步,低聲說:“沈先生,請你——”
沈欽言打斷她,“我也是病人家屬。要不要我離開,要聽病人本身的意見。”他的聲音硬起來有著金屬的質感,冷冰冰。
姚伯父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我聽到他低聲罵了句,“厚顏無恥。”
沈欽言置之不理,繞到病床的左側,把手裏的鮮花放下,又從錢夾取出一張支票壓在花瓶下,然後開口:“媽媽,您要我離開嗎?”
姚伯母雙唇顫抖,眼眶發紅,半晌後擠出一句話來,“欽言,你姚叔叔叫你走,你就先走吧。我,我挺好的。”
沈欽言低聲問:“媽媽,這麼多年,我想過很多次。當時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有沒有相信過我,哪怕一分鍾?”
姚伯父冷冷道:“相信你?不過是個畏罪逃跑的罪犯。”
沈欽言眉目不動,“所以我現在回來,和姚瑤對質。當年的事情,孰是孰非,也該有個了斷。”除了在電影裏,我沒聽過他這麼說話。明明是從容的語調,可落在聽者的耳朵中卻顯得又狠又絕,毫不容情。
一時間病房裏寂靜無聲,沈欽言的話還一次次在房間裏回蕩。極度的靜謐中,玻璃滑門再次被人推開,姚瑤和大哥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我沒想到大哥和姚瑤同時出現,也是一怔。
姚瑤之前的神色很差,今天的氣色卻好了些。她看到我和沈欽言出現的一瞬間,麵色慘白如紙,輕聲叫了一句:“哥哥,你,你來了。”
沈欽言冷冷瞥她,“我不敢有你這樣的妹妹。”
我和大哥對視,他看到沈欽言的時候顯然很疑惑。
姚伯父冷下臉,“給臉不要臉。還不快滾!”
這話明顯是衝著沈欽言的。他眼裏都是怒火,簡直可以燒死沈欽言。
姚瑤眼眶裏忽然浮上一層水汽,求助似的看向姚伯父,“爸!您別說了。”又跟護士小姐道,“我們沒事了,打擾你們了。”
護士和保安恐怕早就不想留在這個硝煙彌漫的戰場,尷尬地笑了笑,拉開玻璃滑門出去了,臨走前還體貼地為我們拉上了布簾。
姚瑤的氣色差到了極點,腳一軟,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大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抱在懷裏,同時抬頭看著我,“阿梨,搭把手送她去護士站。”
病房有限,護士把姚瑤安置在醫生休息室,給她掛上了葡萄糖水。
姚瑤麵色慘白,緊閉雙眼躺在沙發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她本來就瘦,現在那張臉越發地尖削起來。
回到病房,隻見姚伯父勃然大怒,臉色發青,大跨步越過病床來到沈欽言身邊,忽然揚起了手掌揮過來,“我就知道,你一來就沒好事!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我女兒麵前!還不快滾!”
沈欽言陰著臉,一把抓住姚伯父揮過來的手腕,“姚叔叔,你真的想跟我撕破臉?”
——雖然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和撕破臉也沒什麼區別,但姚伯父聞言,到底是冷靜了下來。什麼事情,嘴上說是一回事,都可以肆意過過嘴癮,到了動手的程度,還是要掂量下自己的能耐的。
我和大哥對視一眼。
可惜我的父母從來沒教育過在遇到男朋友的家庭紛爭時應該怎麼做。我上前一步,輕輕扯了扯沈欽言的衣袖,“欽言,我們先回家吧……”
沈欽言轉過身,輕輕撫著我的臉頰,跟我低語:“不,你和杜大哥先回家。這裏的事情,總是要說清楚,到時候我一五一十都告訴你。”
我一驚,擔心地看了看暴怒的姚伯父,“可是……”
大哥鳳眸微闔,跟我頷首,“阿梨,我們先回去。”
我瞪大眼睛看他,“你不留下來照顧姚姐姐?”
大哥深深歎了口氣。
“這是姚家的家務事,我們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