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急著去揭穿何美琪。畫展會持續一周的時間,她就是要讓這女人心存著幾絲僥幸,幾分惶恐,幾分心虛,備受煎熬地過上幾天。
心理落差是個極恐怖的隱形殺手。每天隻需翻翻報紙,就能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因為這個而自殺的。
欒亦然與石岑一起走進餐廳的時候,就看到顧眉生獨坐一隅,手中慢條斯理地剝著一顆橙子。
正是吃午餐的高峰,寬敞而喧鬧的學校餐廳裏少說也有上百名的學生。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顧眉生。
這個正值花樣年歲的少女身上,有一種足以沉澱時光的獨特氣質。
像她這樣萬裏挑一的家世,如果願意,她完全可以在這所學校裏拉幫結派,令其他人都齊齊簇擁在自己身旁。
可顧眉生卻總是獨來獨往。
欒亦然望著獨自身處在喧鬧中卻依然固我的顧眉生,心中竟生出了幾分心心相惜的感覺。
他朝著她走近。
四周一下子靜了許多。眾人的目光都漸漸落在離得越來越近的兩人身上。
欒亦然走到她對麵坐下,卻並不急於開口與顧眉生說些什麼。
他隻是不喜歡周遭的人落在女孩身上略帶異樣的目光。
顧眉生抬眸,看到他光潔迷人的額頭;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握著深色的筷箸,優雅地將一塊胡蘿卜放進口中,細嚼慢咽。
顧眉生是在秋波弄長大的孩子。她所受的啟蒙教育中,有一條是她每日都在踐行的規矩:食而不言。
兩人就這樣安靜坐著。欒亦然吃著盤中飯,顧眉生嚼著手中的半個橙。
修養二字,被這對樣貌出眾的塵世男女詮釋地恰到好處。
後來,榮鐵中學的師生們回憶起這一幕時,總會說:明明是一個充斥著油膩氣味的學生食堂,可因為這兩個人,倒有幾分像是氣氛清雅的餐廳了。
見兩人隻是沉默吃飯,漸漸有人耐不住性子,陸續離開。
欒亦然慢慢放下筷子。顧眉生將手邊保溫杯裏的半杯鐵觀音倒在幹淨紙杯中,遞到了他手邊。
又將特意留著的半顆臍橙一瓣瓣剝好,放在紙巾上,也一並放到他麵前。
欒亦然抬頭看向她,眸眼溫柔。
她的良善體貼並不常見,所以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這世上,一樣的米,卻養著千樣百樣的人。
有人的喜歡將一切都宣之於口,好的,壞的都善於用悅耳甘甜的言辭說給對方聽。
而另外一種人,不喜說,卻會直接將想說的話落於具體的行為舉止間。
比如顧眉生明白欒亦然忽然坐到自己對麵,是因為不願讓她一個人麵對眾目睽睽的窺探和非議。
比如欒亦然也明白顧眉生對他如此體貼細致,是因為覺得“謝謝”兩字有些過於輕慢,她甚至不屑宣之於口。
贈人以需,助人於微。
兩人安靜地望著彼此,倏爾揚唇,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欒亦然凝著顧眉生。她的眉梢自然上揚,似兩片被醺了色的花瓣。她隻是淺笑,卻已然仿佛花雨盛開,美不勝收。
長相美麗的她應該是令人覺得暖的,可那一雙深邃藍眸又使顧眉生不免多了一份涼薄和豔麗。
顧眉生,美得令人覺得動魄心驚之餘,卻又不敢隨意摘擷。
最後,還是欒亦然先攏盡了心頭的萬縷思緒,起身走出了餐廳。
顧眉生跟在他身後。兩人行至餐廳外的分叉路口。
左邊是教學樓。右邊是教師行政樓。
看似南轅北轍的兩條路,他們究竟要怎麼走,才能有所交集?
她的心看起來格外虛無縹緲,他又該怎麼走,才能走得進去?
欒亦然腳步停駐,俊逸身形沐於春風肆意的四月天中。
顧眉生就站在他身後。他走,她就跟著。他停,她便等著。
不久後,校園裏響起了下午的上課鈴聲。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欒亦然驀然轉身,伸出長臂,將女孩精準地抱進懷裏,“不走嗎?”
耳邊有風聲似溪水潺潺。顧眉生倚在他懷裏,嘴上一字未說,心卻想:除了這方厚實胸懷,她早已無從安放。
她感受得到他手臂的真實力度。她讀得出他胸中的那顆心髒的跳動頻率。朝氣蓬勃,沉穩安妥。
他還生。她還活。真好。
感覺到懷裏的人異乎尋常的安靜乖順,欒亦然底下了頭。
卻恰好遇上她翩然間抬起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脖頸和喉結,觸上了他的。
情緒淩亂似不斷瘋長的春草,一瞬間被點燃。
待到顧眉生真正反應過來時,欒亦然已經用力攬緊了她的背脊,不容她拒絕地加深了這個因為意外碰擦而造就的淺吻。
不遠處,有道人影,因為看到兩人親吻的一幕而怔仲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