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時間,承載了一切人世的悲歡無常。
多年前,顧鴻華與欒亦然一樣,是一個懂得藏拙的人。
那個年頭,外派公職人員是不能與皇室裏的人結婚的。顧雲禮為了與他的母親結婚,竟毅然辭去了自己的工作。
顧雲禮與妻子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顧鴻華並不知道。
但他知道,因為父母的這段愛情,他注定從一出生就是一個流浪者。
家不是他的家,國不是他的國,人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他。
寄人籬下在顧鴻華這裏從來不僅僅是一句成語。
後來,他對眉生說過自己在少年時代在葡萄牙的經曆:“一群人圍桌吃飯,我與你大伯永遠是坐最角落位置的人。那熱騰騰的羅宋湯盛到我們盤中時已經半涼,喝在嘴裏,帶著牛肉獨有的刺鼻膻味。”
顧鴻夏的境遇比他更加糟糕一些。生活在屬於別人的地方,顧鴻夏從14歲開始就已經一邊打工一邊替自己和顧鴻華賺取學費。
那一年,顧鴻夏出去打工被警察扣留,顧雲禮匆匆跑去警局保釋他。顧鴻夏問父親:“為什麼他們說我是非法打黑工?”
顧雲禮說:“因為你與雲卿從頭至尾都沒有加入過葡萄牙國籍。”
那時,顧雲禮在大學任教,手中還是有些積蓄的,但為了顧慮到以後的生活,他不得不精打細算。他彼時想著:總有一天會與妻子另置物業,徹底讓兩個兒子脫離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顧鴻夏對親弟弟說:“不能怨父親。他不與母親結婚,就不會有我們兄弟兩人的存在。”
15歲半,顧鴻夏租了間狹小不通風的地下室,帶頭離開了皇室,從此自力更生,顧鴻華情願跟著大哥一起吃苦挨窮,也不願回皇室過那樣看盡別人臉色的日子。
那幾年,顧家兩兄弟都吃過太多的苦,不能正大光明的打工,他們隻能在黑市裏做最苦最累的工作。燒窯,搬磚,跑船,疏通地下管道,還有幫人走私偷渡。顧鴻華在他人生的最初二十年裏,看盡了世人的冷麵現實,嚐盡了生活的磨折。
顧鴻華至今仍然記得,他與顧鴻夏拿到人生第一筆一萬塊時,心情是多麼的欣喜若狂。
他們去彙豐銀行將那一萬歐元換成了本票,又特意各買了一身新衣服回去看望父母。
他們是懷著泄憤的情緒去見顧雲禮和母親的。
他們本想要告訴顧雲禮:拜他們這個窩囊又自私的父親所賜,顧鴻華與大哥兩人在這麼小的年紀裏就已經懂得了什麼是人生。
卻沒想到,母親在這一年罹患了乳腺癌,命不久矣。
顧雲禮連大學也不去了,整日陪在妻子身邊,端茶送水,從不假手於人。
顧鴻夏有一次歎息著對弟弟說:“原來父親是真的深深愛著母親的。”
母親在彌留之際,顧鴻華忽然發現:他心中藏著的那些對父母的怨恨和惱意原來早已經漸漸消散了。
母親手中是頗有一些妝奩的。臨死之前,她將一張超過10萬歐元的支票,十幾根金條以及一盒金銀細軟悄悄交給顧鴻華,對他說:“你父親常有婦人之仁,你大哥做事太易衝動,這些錢你要好好收著。我一死,我的那些兄弟必然不會放過你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你把這些財物都交出來。你要趁早謀劃,帶著你的父親和大哥回榮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