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課業緊張而又繁重,溫緒的心動在那一刹那過後變成無數的小顆粒被埋在心底,上課的時候偶爾偷偷扭過頭去看他,幫程韻發卷子的時候裝模做樣地把卷子放到他麵前,嬉皮笑臉地跟他講一句“考得不錯”,更多的時候,是匆匆歎一口氣然後埋頭寫永遠也沒有盡頭的習題。
日子像貝加爾湖麵一樣平靜,直到水麵下的炸彈轟地炸開,然後為溫緒帶來這一生的漫長的潮濕。
高二開學快一個月的光景,溫緒一個人做完值日收拾好書包慢慢地往家裏走,天空飄著小雨,溫緒拿手擋在頭頂,腳下微微加快了步伐。回家的路上要穿過一條悠長的小徑,那曾是溫緒幼時同哥哥捉迷藏時最喜歡的去處,她在細雨下匆匆在小巷裏穿行,卻忽地被一道陰影擋住了前路,溫緒下意識地拿開擋雨的手抬頭望去,於是下一秒,一張玩世不恭的麵龐映入她的眼簾,來者穿著簡單的背心和牛仔褲,一身痞氣,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年齡相仿的男生。溫緒此刻大抵明白,自己應該是碰上小混混了,她默不作聲地把步伐往後撤,男生往前逼近一步,看似漫不經心地開了口:
“溫什麼?溫……緒,是吧?”
溫緒沒作聲,打量著四周在心裏默念數到三就立馬往回跑,溫緒一再強迫自己冷靜,一個深呼吸之後——
“三,二,一!”溫緒迅速地轉身往巷子口奔去。
“老大,她要跑!”
“廢話!還不快追!”
溫緒聽見帶著怒氣的吼聲和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她匆匆回頭張望,倉皇之中猛地紮進一個結實的胸膛,溫緒挨了疼,在混亂和細雨中抬頭,然後看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陸審言?”她驚叫出聲,下一秒卻突然感到安心。
陸審言將溫緒扶好,定定地看著對麵的一群人,為首的男子停下腳步,突然就笑出了聲:
“怎麼,陸審言,從小到大,你都這麼愛管閑事。”
陸審言沒說話,拉著溫緒的書包肩帶從男生身旁走過,連眼神都沒給一個,男生的身軀被撞得晃了晃,卻玩味地衝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喊道:
“溫緒是吧,我叫宋啟,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宋啟的聲音漸漸被拋遠,溫緒小步地跟在陸審言身旁,驚嚇過去後開始對好感的少年喋喋不休:
“陸同學,你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啊。”
“你不會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你和那個什麼宋啟認識嗎,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來找我啊?”
少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陸審言沉默著沒開口,雨勢漸息,他偏過頭去看身旁早已脫離恐懼的少女,連雨絲淋在那張麵龐上都顯得明媚,他不被察覺地輕輕歎了口氣,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宋啟,連帶著他帶著陰霾的過往。
陸審言出生在當地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上,父親是當地的安保人員,小鎮上多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偶爾有糾紛也鬧不太大,陸爸的任務總是替各家調解糾紛,比不上電視劇裏的英雄警察,但在鎮裏倒也算得上是受尊敬,陸審言的母親是當地中學的語文老師,對人總溫溫柔柔地笑,至於在這樣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陸審言,也常常被鎮上父母拿來當作教育自家孩子的模板。
好多個時候,陸審言都會想起在春日的午後,母親在書桌前備課,父親穿著半舊的警服在藤椅上打盹,他興高采烈地拿了滿分的試卷從院子裏跑進屋內,然後父親從睡夢中醒來,抱著他說不愧是他的兒子,母親停下手中的工作帶笑望著他們,屋外是正好的陽光。
他曾經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好下去。
陸審言八歲那年,宋啟和母親搬來了小鎮。宋家母子到達小鎮的時候是一個陰雨天,宋母一手提著行李,一手牽著宋啟,年幼的宋啟額前的頭發因為雨水耷拉下來,隻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陸審言在放學的路上牽著母親的手同宋家母子匆匆打了個照麵,那是他和宋啟的第一麵。
再後來,宋啟轉到了陸審言所在的班級,陸審言記得,那個時候的宋啟眼神總是怯生生的,班上的孩子總議論他沒有父親。
宋啟沒有朋友。
陸審言是第一個同宋啟說話的人。他的警察父親常告訴他要記得幫扶弱小,於是他會記得早上多帶一份早餐給宋啟,體育課的時候叫上宋啟一起,在旁人貶低宋啟時替他出聲。
日子就這樣過著,一轉眼到了過年,小鎮上家家都張燈結彩,陸家來了不少親戚,熱熱鬧鬧地坐了一大桌子,陸爸打包了兩盒餃子囑咐陸審言給宋家母子送去,陸審言應了下來,拿了餃子高高興興地往宋家趕,想著宋啟看到餃子一定會很高興,家家戶戶都透著暖黃色的燈光,路上倒是人煙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