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誠懇乖巧:“有事喚信陵過去便是,怎可勞煩姑姑?”
謝盈貴為嫡大公主,身份本比貴妃尊貴,卻對她身邊的一個宮女都畢恭畢敬、伏低做小,這位信陵公主果真如傳聞所言,懦弱糊塗。
思及此,辛夷不由更輕慢了幾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因新科士子登第,娘子邀公主同赴瓊林宴罷。”
“承娘子看重,信陵定好生梳洗番,不墮天家顏麵。”謝盈溫婉眨眼,一副毫無機心的樣子。
辛夷略坐了坐,喝完落葵奉上的江南貢茶便起身離開,望著她輕慢高傲的背影,謝盈收了方才的乖順恬靜,慵懶地向後一靠,唇角微翹:“蠢貨就是蠢貨,都要大難臨頭了還渾然不知……也好,到時送你主仆二人一同上路,黃泉道上也有個照應。”
懷素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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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開瓊林宴,皇親國戚登紫雲樓同樂,賜宮花果脯以示恩典。因皇帝病重無法起身,宴席代由太子謝鈞總理,貴妃柳氏與信陵公主為輔。
“太子殿下,貴妃娘娘,信陵公主,吾等不才,為今日之宴作了幾首詩,承聖人之恩德,開如今昌平盛世!”一個圓頭大耳的書生拱手拜道。
謝盈略認了認,原是張丞相的侄子,他叔伯屬貴妃一黨,乃朝中溜須拍馬一把好手。
“卿等有心了,快快讀來!”貴妃微笑開口。
那胖書生便張口吟詩,吟罷一叩頭落座,便有另一書生站起,行拜禮後開口誦自己的詩。
如此循環往複,竟有十之八九的士子都吟詩獻媚。
謝盈麵上矜持大方,心中卻冷笑連連。懷寧三年,江南桃花汛,洪水衝垮江浙七城;懷寧四年,關中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流民四起;懷寧五年,突厥進犯,燕雲十六州拱手讓人,無數邊民淪為奴隸。
而朝中,皇帝病重,太子年幼,貴妃黨與梁王黨明爭暗鬥,大肆排除異己,其餘朝臣要麼看戲要麼做牆頭草。
如此萬馬齊喑的朝廷,如此水深火熱的家國,這些士子是如何做到裝聾作啞,稱頌“盛世”,感恩“明君”?
她不願再聽,自斟了杯酒酌飲,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樓前席位,一個疏疏落落的身影卻撞入她眼簾。
那人身著與旁人相同的朱紫色錦袍,卻絲毫不顯迂腐庸俗,溫潤如玉的氣質自周身縈繞,襯得他猶如清水溪邊的萱草,安之若素地麵對孤蓬遠春。
他平靜地坐在席位上,既不似站起的士子爭相獻媚,也不像餘下的抓耳撓腮後悔未備詩詞。
他隻是坦然地,甚至是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周杳,周昭然。不知怎的,謝盈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懷素,將這宮花賜給那位名喚周杳的小郎君。”謝盈將一張字條藏進花裏,略頓了頓,又道,“再將這些花賜餘下的士子。”
“是。”懷素領命將宮花交給禮官,又悄聲囑咐幾句,偷偷將一錠銀子塞進禮官袖袋。
司禮太監得了吩咐,便高聲唱道:“信陵公主賜眾士子宮花——”
眾人獲賜,齊齊下拜:“承公主深恩!”
廣施恩德,果然是個糊途精。貴妃心下冷笑,麵上卻慈眉善目,一雙丹鳳眼微彎:“盈兒當真心善仁德,怪道百姓都稱頌信陵公主端雅大方!”
“不及娘子現世菩薩,每月吃齋禮佛為民祈福。”謝盈眼皮不抖地回捧。
“這是自然!”太子謝鈞忽地插口,“姐姐是天下心最善的女子!”
謝鈞年僅十二,又是個隻知玩樂的草包,口無遮攔毫無太子的矜貴,謝盈不禁搖頭。
而此時紫雲樓下,周杳發現了宮花內的字條。他小心將字條藏入袖內,再抬頭望向信陵公主時,眸內有幾絲迷茫,幾絲驚詫,而更多的,卻是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