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紅葉(1 / 1)

“怎的,竟不知內東門司一個勾當官有這般大的權力,敢攔本王的儀仗。”謝庭輕蔑地上下打量了鄭肖幾眼,不耐煩地摩挲著扳指,“幾時改的規矩,可有先例麼?”

“ 臣萬萬不敢。”鄭肖長跪在地,語聲謙卑,卻冷靜持重,“隻是近日宮中丟了東西,有娘子指認小賊身形與開春進宮那一批十三四歲的小婢子相似,柳娘子下令抄檢後宮調查真相,因而宮門這兒需要戒嚴……”

“哦,那依柳娘子之令,本王何時可進啊?”謝庭側了側頭,似乎真認真考慮起來。

“殿下無須久等,臣已派人去稟報柳娘子,想必不多時…… 啊!”鄭肖話未完,麵上便挨了一掌。

“殿下好聲氣幾句,你便有膽色蹬鼻子上臉了?!沒根的奴才,果真下賤!”

鄭肖未敢分辯,隻深深叩下頭去,目光所及處隻能瞧見那扇他耳光的侍衛黑色的袍角與鞋尖。

謝庭仍把玩著扳指,眸色輕悠悠的,仿佛一切未有發生,他沒看伏於地上的鄭肖一眼,徑直踏出步子:“走罷。”

鄭肖一咬牙,事已至此,隻能放手一搏!他撲到謝庭腳邊,死力拽住他的衣角,同時清喝道:“請殿下三思!”

隨他話音落下,十數個小黃門一齊自角落處而出,上前將謝庭幾人團團圍住。

“你們……你們是想造反麼?”先前的那侍衛目瞪口呆地看著憑空多出來的十數人,眸光一狠,手便握上了腰間的佩劍。

“臣等一片赤膽忠心,隻是貴妃有令不得擅入,況殿下男子之身,入後宮應當有個說法罷 ?”

鄭肖回話仍恭敬有禮、謙和溫良,然手上之力絲毫不放鬆。

“說法?”謝庭終於低首看向鄭肖,然 眸光如鷹隼般銳利,出口之言猶若寒冰,“本王便是說法!” 說著,他便抬了另一隻腳,毫不留情地踩上了鄭肖拽住他的手臂。

“啊———咳咳咳……啊!!!”

瞬間,慘叫聲起,骨裂聲響。 超出承受範圍的疼痛猛地攫住了他,他腦中嗡嗡聲 大作,整個人都克製不住顫抖起來。

他鼻腔中劇烈吸著氣,嘴唇早已咬出了血珠,然拽住謝庭衣角的手竟不可思議地扛下了重壓, 力未卸去半分。

見狀,三名侍衛立時上前來,想將鄭肖拖走,而十數名小黃門亦上前,兩方很快 扭打在一起。

雖因著聖上病重梁王得勢,禮崩樂壞之下身邊的侍衛敢佩兵器入宮,然終是不能在後宮中大開殺戒;而小黃門雖因著人多占了優勢,然顧忌梁王的身份地位,也無人敢近他的身。因此扭打歸扭打,場麵雖混亂,卻是陷入了僵局。

鄭肖伏在地上,衣衫早已沾滿了灰,手肘、膝蓋磕在堅硬的青石磚上,隱隱有了擦傷的刺痛,謝庭雖已抬了腳,然他絲毫不敢放鬆,骨裂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卻仍顫抖著拽住謝庭的衣角,任難以支撐的尖銳的疼痛傳遍他的五髒六腑。

兼之身周的混亂,謝庭的侍衛不敢拔劍,卻以劍柄做武器進攻,小黃門徒手抵擋,終是抵不過這些練家子,不時有侍衛掙脫包圍,拿劍柄狠狠打在他背上。

一陣甜腥湧上喉頭,鄭肖極力忍下,苦痛地閉了閉眼。

他想起了住所床下的木箱裏,被他小心翼翼珍藏著的那片紅葉。

那片紅葉上,用極娟秀的字跡題著“釣罷歸來不係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他每每值夜歸來,凝視著這行字跡,不用費神便可在腦中描摹出她的模樣與風姿。

他記得與她初次見麵時,他還隻是個因家貧被迫入宮,品級最低賤的小黃門。

那一日,他因衝撞了柳娘子而被杖責三十,才至十五便已幾乎昏死過去,在他以為自己的一生便要如此結束時,他看見了她——她身著粉白的衫子,舉止行動若芙蓉照水,最重要的是,她好幹淨,幹淨得不染汙泥,與他形成鮮明對比。

她同監刑的那宮女說了幾句話,他便被放了下來,抬回了住所。

幾日後待他可以下床走路了,她又來了,將他帶到了公主麵前,還告訴他,她叫“懷素”。

“懷素”,真好的名字,有位大書法家也叫懷素呢。

從此之後他成為了公主的眼線,得以同她時時相見。他知曉了她的柔善,她的不顯山露水的敏慧,也察覺出了她微笑麵容下,隱隱的哀傷與迷茫。

他初時不解,直到那一日,他無意間瞧見她將一片紅葉放到水麵,想要讓它順著流水漂出宮外。

他悄悄將紅葉撿了,才知道她心中所願,不過“自由”二字。

自由麼?

他也想要自由。

鄭肖睜開了眼。

不隻是為了公主,更為了他心上的那位小娘子,他寧死,都會拖到貴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