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口與一群奴才搡作一團,怕是有失殿下的身份罷?”
一個清泠泠的女聲響起,平靜中含著不露骨的譏誚, 卻讓眾人立時停止了爭端。
貴妃老神在在地由辛夷攙著手,淩厲的鳳眸隨意掃過眾人,丹唇微翹,當是粉麵含春威不露:“殿下擅闖後宮,勾當官鄭先生攔阻反遭毆打,不知本宮可能得個說法麼?”
謝庭並無意外地打量了貴妃與立於她身後的落葵,心中冷笑: 這兩人果然聯手了。
信陵一向自視甚高,自詡與他二人非一丘之貉也,如今為奪權還不是與柳如蘭那個 蠢貨合謀,所謂風骨不過如此,誰又比誰清白些?
況他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權傾朝野,而柳如蘭手上連兵權都未有,縱她二人聯手,也不過是螻蟻的抱團,欲搖撼巨樹?天真小兒。
他揮手示意侍衛們停下, 瞥貴妃故作矜傲的神色一眼, 刻意對她虛行了個大禮:“是本王魯莽,這便給娘子賠個禮。”說著,他便劈手奪了一侍衛腰間的劍,眼也不眨地拿劍柄狠狠擊向那侍衛的膝彎,那人雙膝一軟,立時”撲通”便跪倒在貴妃麵前。
“磕頭。”他直直注視向貴妃的眼,吩咐那侍衛道。
侍衛不敢猶豫,立時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在冷硬的青石磚上。
很快,額上便擦出了紅腫,破了皮,隱隱有流血之勢。
貴妃不動聲色地瞧著,直待那侍衛將要磕出血來,才緩緩道:“罷了罷了,見血便不吉利了。”
聞言,那侍衛方停下,哆哆嗦嗦地站起,而一動作,額角的血便汩汨滲出,蜿蜒著直流到下頜,他卻未敢擦拭,腳步虛浮著退回謝庭身後。
謝庭瞧也不瞧他,隻當是看了場折子戲:“禮賠了,便該講些道理了,本王也非無故擅闖——隻是這宮內原有隻銀紅色的雀兒,是本王慣常瞧見的,可不知怎的,近來竟有月餘不見蹤影, 本王想著是件大事,便欲進宮告知娘子,好生尋上一番。”
聞得此言,匍匐一地的小黃門們一頭霧水,一隻雀兒丟了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而鄭肖、落葵與貴妃自是明白他弦外之音,“銀紅色”的“銀”暗合謝盈的“盈”,他是拐著彎兒質問他們謝盈的去處呢!
貴妃得體地一笑,神色端莊:“殿下有所不知,這禽鳥大了便該覓偶,說不準便是同哪隻外頭的野雀兒雙宿雙飛了呢!”
“是麼?”謝庭聞得此語,倒是流露出幾分訝異,“那照如此說,本王是再也瞧不見了?”
“殿下放心,這禽類雖未開靈智,卻也有心肝,想必過不了幾日便會回來瞧上您一瞧,以償恩情。”貴妃眼也不眨地扯著鬼話,與他打機鋒,“待這雀領了它的伴兒回了來,本宮定前來告知。”
“哈哈……好!”謝庭瞥了她身後的落葵一眼,話中似有深意,“本王等著。”
說完,他未看跪在地上右臂鮮血直流的鄭肖一眼,便轉首揚長而去。
見人走了,小黃門們連忙將鄭肖扶起來,鄭肖長出一口氣,朝貴妃行個禮,語聲虛弱:“臣先去處理傷口,便不在此汙娘子的眼了。”
“嗯。”貴妃瞥他整個被血浸泡著的右臂一眼,有些嫌惡地移開視線,不再多留,也由辛夷攙著向長樂宮而去。
喧鬧的宮門口很快悄無聲息,唯有落葵一人靜默地佇立在原地。
風從西北麵刮來,吹亂了她的鬢發,搖響了她腰間的宮鈴,也吹得她的眼發幹,禁不住合上眼,冰涼的淚滾滾而下。
青石磚上血跡未幹,有鄭肖的,也有那侍衛的,都混在一起,蜿蜒著流淌成詭異的血花。
這禮崩樂壞的。
人如草芥的。
荒唐的。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