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間,孫中山先生領導革命黨人,推翻滿清王朝,自己沒有當成總統,卻讓袁世凱竊了國。袁世凱隻當了八十三天皇帝就駕崩了,他一死,中國就亂成了一團,各地的軍閥你打過去,我打過來,搞得華夏大地烏煙瘴氣,民不聊生。四川也不例外:先是劉湘、劉文輝、鄧錫侯、田頌堯、楊森幾個打來打去爭地盤;接著劉湘、楊森夥起(夥同)劉文輝驅逐黔軍,劉文輝坐大,當了四川省主席;後來劉文輝、劉湘兩叔侄開打,劉文輝輸了,退到西康;再後來國民黨蔣總裁插上一腳,要來整編川軍,劉湘、劉文輝幾個自然是心不甘情不願,跟蔣總裁推三阻四,說東講西。
這時候,日本鬼子發動宛平事件,抗戰全麵爆發,劉湘、劉文輝幾個才鬆了口氣,紛紛要求出川抗日;老百姓歡欣鼓舞,在成都少城公園演了一出十萬父老送兒郎上前線的感人故事。當時,川軍是出了名的爛杆子、雜牌軍,裝備爛、訓練差,但到了抗日前線,卻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盡管死傷慘重,卻沒得一個膿包:劉湘出師未捷,還沒到前線,先病死到(在)武漢;楊森六萬弟兄夥參加淞滬會戰,隻回來五千殘兵;王銘章藤縣血戰鬼子第10師團,全師三千多弟兄包括他在內,全部以身殉國……盡管這樣,四川兒郎依然前赴後繼,硬是可歌可泣、可佩可歎。
然而,前方吃緊,後方緊吃,作為抗戰大後方的四川內地,除了成都、重慶、自貢幾個地方跑警報(鬼子轟炸的時候,老百姓聽到警報聲就跑去躲起來)有點萬惡外,別的還是不要緊:老百姓勒緊褲帶,日子照常,當官的撐開腰包,貪腐依舊。
四川以川為名,卻是山多,除了川西壩子(成都平原)是片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外,團轉(周圍)或多或少都有些高矮不一的山;河自然不少,東一條、西一條到處都是;村莊、場鎮和大大小小的城市,像一個個棋子,灑落到這山山水水當中。牛王廟場就是這其中的一個。
牛王廟場在簡州(簡陽)地界,很小,隻有一條大街。從牛王山東邊的山腳下,沿著一條九曲十八盤的小路爬上去,翻過埡口,路漸漸寬了,最寬的地方可以並排過兩架馬車——隻是從來沒得馬車到過這裏,頂多也就雞公車(獨輪車)——然後順到慢坡往下,走不到一裏路,就又變窄了;中間有幾條小路,樹杈一樣分出去。這條稍微寬些的土路,就是牛王廟最主要的街。街道右邊的房子後頭,是座小山,山頂上有個爛朽朽的廟子,供了一個牛腦殼(頭)人身子的怪物,當地人喊他牛王菩薩;這牛王菩薩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得而知,但牛王山的名字,卻是這樣來的。
這裏是川西壩子邊上,已經有些山了,到處上坡下坎,行腳十分不便,所以,牛王廟場並不熱鬧。這天寒場(場:集市。趕集的日子叫逢場,不逢場叫寒場),街上空蕩蕩的,幾乎看不到人,偶爾看到一、兩個,也是急匆匆的走過去,很快又從小路上走了;街兩邊,稀稀拉拉有兩排幾個店鋪,大門敞開,卻是冷清寡淡,門可羅雀;隻在進場口的老榆樹底下,常年有個花白胡子的老頭,支起一口油鍋,炸些豌豆粑、雞公粑,懶心無腸的在那裏等人來買。一個店鋪外的街沿上,坐到一老一小兩個叫花子,無精打采的,給空蕩蕩的街道添了幾分蕭索。要說這街上還有一個鬧熱地方的話,可能隻有茶館了。
四川人喜歡坐茶館,這個習慣從啥子(什麼)時候開始,沒得人去考證;但不管是城市還是鄉壩(農村),隻要有場的地方,不管大小,幾乎就有茶館;而且,也不管是逢場還是寒場,茶館裏頭總有人,三、五幾個,十個八個,坐到桌子跟前,喝茶擺龍門陣(聊天),或者打麻將、亂戳、推牌九,耍點小錢混時間。
牛王廟的上街就有一個茶館,很簡單,門口連塊牌子都沒得,隻掛了一麵紅布做的三角旗,用黑顏色在上頭畫了個圈、寫了個“茶”字;大門外頭靠邊壘了個土灶,一天到晚燒起,灶上有口大鐵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茶館裏擺了七八張桌子,人不算多,大約十二、三個,全部圍到一張大桌子跟前扯馬股(一種賭博方式,用撲克、戳牌都可以玩),有扯的,有看的,從上午一直到現在,晌午飯都沒有吃。
寶官(莊家)的是個年輕人,二十來歲,生得小眼睛,單眼皮,眉毛不粗,但是很濃,兩個眼角略微上吊,懸膽鼻,下嘴皮比上嘴皮略厚,給人有些憨憨的感覺;身材不高不矮,黑瘦卻不單薄;身上的衣裳不破不爛,就是髒兮兮的,像幾個月沒洗過一樣;麵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法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