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次更完(2 / 3)

鬼娃子道:“我說的是以前,你仔細想一下,那回在你們珠溪河,弄那個啥子馬隊長,我跟到一路去的,開門的那個,想起來了沒得?”

莽哥搖搖腦殼,道:“沒得印象。”

其實這不能怪莽哥。那時候,他隻跟秦鬆泰和巴山豆兒熟一點,其他幾個弟兄夥,說起來隻見過一、兩麵,到了珠溪河,他們都蒙到臉,根本看不到長相,隔了那麼多年,他哪裏還記得到?鬼娃子聽了,輕輕的歎了口氣,像是有些失望。

莽哥有些奇怪,鬼娃子啷個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但沒得時間細想,小聲說道:“你去把他們幾個喊過來商量一哈,這個事情不好弄。”

鬼娃子答應一聲,站起來,勾起腰杆跑了。莽哥趴到原地,看著王家大院,皺起眉毛,腦殼裏飛快的轉著。

過了一哈兒,鬼娃子帶到其他弟兄夥過來,莽哥小聲說道:“將才,我們兩個看了哈,不好下手……”

還沒說完,那個咳得很凶、叫三齁包兒的弟兄夥,這個時候也不咳嗽了,喉嚨裏嘶嘶兩聲,搶過話頭,小聲說道:“不好弄也要弄,老子半個多月沒分到一個銅板了。”

其他人一聽,七嘴八舌的小聲說道:“就是就是,天天看到別個分這個、分那個,老子們球毛沒得一根。”“弄!啷個不弄,賊不空手,該死雀兒朝上。”“就是噻,老子光棍一個,怕個錘子?”……

莽哥笑了,怪不得巴山豆兒敢衝殼子(吹牛),說帽兒山頂得住一個正規師,看來不光是帽兒山的地形易守難攻,手下也盡是要錢不要命的角色。當下輕輕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靜下來,說道:“既然大家要弄,我倒是有個辦法……”

於是如此這般的把他的辦法說了,一個年紀大些、叫福老漢的弟兄夥說道:“這個辦法好是好,但是我們本來就人少,這樣子分開來,那不是更少了?”

莽哥道:“我們有跑的,有打的,他們啷個曉得我們有好多人?”

另一個叫灶貓兒的弟兄夥想了一下,道:“要是他們不攆出來呢?”

莽哥笑道:“那我們就一直打到他攆出來為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得話說了。鬼娃子道:“要啷個整就搞快點的,再等哈兒天都亮球了。”

莽哥見沒得反對意見,揮揮手,帶著大家摸到王家大院大門外頭,從一個弟兄夥手裏要過長槍,砰砰兩槍,隻聽左邊望樓上兩聲慘叫,兩個家丁從望樓上摔了下來;接著又是兩槍,把右邊兩個也解決了。槍聲一響,王家大院頓時亂了,狗叫聲,人喊聲鬧麻麻的一團,接著,十二把長槍短火一起朝大門開火。隨後,福老漢帶到四個人在謝家灣村子裏到處亂跑,一邊打槍,一邊扯起喉嚨大聲喊道:“各家各戶關好門窗,老虎嘴的弟兄夥下山打起發,子彈不長眼睛,打到哪個不曉得(意為打到概不負責)!”

這邊莽哥幾個朝著大門一陣猛打,還丟了兩顆手榴彈,但是大門並沒有遭炸開,隻是歪了一點。裏頭有人高聲喊道:“快!大門那邊,抵到起(抵住)!”

不等大門打開,莽哥帶到鬼娃子,衝到大門旁邊燈籠照不到的黑卡卡(角落)裏;灶貓兒幾個留到原地繼續開槍。隻聽吱吱嘎嘎一陣響,大門打開,幾個人從大門後頭伸出腦殼,一邊喊著,一邊朝灶貓兒他們開火。

灶貓兒幾個勉強抵擋一陣,大聲喊道:“水漲了,扯呼!”

幾個人邊打邊撤,消失在夜色裏。大門後頭有人喊道:“棒老二跑了,給老子追!”

大門完全拉開,一夥人提到槍、打起燈籠火把從裏麵衝出來,邊跑邊放槍,跟到灶貓兒他們攆下去。莽哥大致數了一下,有三十好幾個,心想:遭了,巴山豆兒不是說隻有十來把槍嗎,啷個跑出這麼多人來?這個事他在路上也問過幹猴三,跟巴山豆兒說的差不多,他不曉得是巴山豆兒和幹猴三兩個在跟他說白(說謊),還是情況當真變了。他擔心福老漢跟灶貓兒他們跑不跑得脫。

這個時候,從大門口裏又出來七、八個人,其中兩個長得差不多、五十多歲的老頭,一個穿著白綢睡衣,另一個穿花綢睡衣,外麵披著衣裳,手中提到匣子槍,團轉還有五、六個家丁,舉起火把拿到槍,把兩個圍到中間。莽哥看到那兩個人的穿著打扮,就猜到他們王家大院的主人王善人。

王二善人略顯年輕,望著越來越遠的火把,對王大善人說道:“老大,你不該喊他們全部攆出去,要是這裏出點啥子事,啷個辦?”

王大善人哈哈大笑,神色很是張狂,道:“老二,要說耍筆杆子,動腦殼,我不如你,但要講到耍刀弄槍,你就不得行了。你沒聽到將才那陣槍聲,我敢打賭,對方頂多不超過十五個人。”停了一哈,又說道。“這夥棒老二不曉得是哪裏來的,這麼不開眼,敢打老子們的主意,要是給老子逮到了,不把狗日的幾個黃疸都擠出來才怪!”

團轉幾個家丁盡管有些緊張,但哪個也不想在東家麵前示弱,紛紛說道:“就是,二爺你怕啥子?我們幾個又不是吃素的。”“棒老二不來算了,來一個老子搞一個,來兩個搞一雙。”“老子好久沒殺個人了,今天晚上正好開個張!”

幾個家丁還在你一句我一句衝殼子(吹牛),突然,從大門左邊的黑卡卡裏頭,衝出兩個人影子,接著兩道寒光閃了兩下,擋在王善人前麵的兩個家丁,一聲不響的倒在地上。王善人兩弟兄跟幾個家丁,沒有想到旁邊還有人,措不及防,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已經架到王大善人的頸子上,還有一把匣子槍頂在王二善人的腦殼上。幾個家丁也遭一把長槍對準。

拿刀的黑影小聲吼道:“都不要亂動,動一下,你們東家的腦殼就落地了。”

另外一個也小聲喊道:“把槍丟了!”

這兩個黑影正是莽哥跟鬼娃子,他們趁王善人幾個注意力都在那些火把那邊,正吹得紮勁(起勁)的時候,猛的衝了出來,製住了兩個善人。王大善人還有些不甘心,不肯丟槍,莽哥手上微微一動,王大善人隻覺得頸子上一痛,然後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流了下來,嚇得連忙把槍丟了。王二善人跟幾個家丁也跟到丟了槍。莽哥笑道:“這才乖嘛,走,屋頭(屋裏)說話!”

鬼娃子把丟到地上的槍撿起來,背到背上。兩個押著王善人跟家丁來到一間大房子裏頭——屋頭的女人跟傭人聽到棒老二來了,早就躲起來了——找繩子把他們捆起來,幾個家丁拴成一堆,兩個善人捆到椅子上。莽哥用槍指到王大善人,道:“我們隻要錢,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殺人,說,錢在哪裏?”

王大善人鎮靜下來,道:“要錢好說,兄弟哪個山頭的?交個朋友啷個樣?”

莽哥冷笑一聲,把槍口死死抵在王大善人大腿上,扣動扳機,隻聽一聲悶響,王大善人痛得身子一挺,但硬撐起沒有喊出來,臉上的汗珠子大顆大顆的往下落。莽哥麵無表情的說道:“我隻是問你錢在哪裏,沒問你格外(別)的,廢話少說!”

旁邊的王二善人雖然也當過棒老二,但是膽子並不大,平時有點啥子事全靠他哥老倌。現在看到哥老倌受苦,嚇得哭了起來,罵道:“我日你們先人板板,老子給你們錢!放了我哥老倌。”

莽哥把臉轉向王二善人,道:“你帶我去拿錢。”說著,手裏的妖刀寒光一閃,旁邊的一個桌子角角就落了下來,幾乎連一點聲音都沒得。然後把妖刀遞給鬼娃子,又說。“你在這裏看到,要是有啥子事,你就在他頸子上輕輕來這麼一下。”

鬼娃子答應一聲,接過妖刀,擱到王大善人頸子上。莽哥提起王二善人,從牆上取下一個火把,道:“前頭帶路!”

王二善人回頭看了一眼哥老倌,戰戰兢兢的帶著莽哥從後門出來,七彎八拐來到一間書房,抬抬下巴,向一個書架示意一下,道:“你搬開那個書架!”

莽哥插好火把,搬開書架,書架後麵露出兩個抽屜。莽哥隨手拉開一個,頓時眼前一亮,隻見裏麵白花花一片全是大洋,龍洋、鷹洋、川版都有,至少有一兩千塊,連忙脫了衣服,取下抽屜,把大洋倒在裏麵;接著把另外一個也拉了下來,也不管裏麵是些啥子,全部倒進衣服裏,這才發現,全是金條、珍珠、瑪瑙之類。

莽哥當然曉得王家肯定不止這點東西,但一來不敢耽擱太久,怕出去攆人的家丁們趕回來;二來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當下包好衣服,站起來,一掌砍在王二善人頸子上,把他打昏過去,順原路回來,看到王大善人跟家丁們都老老實實的,對鬼娃子說道:“財喜到手,扯呼!”

王大善人沒有看到他兄弟王二善人,連忙問道:“我兄弟呢,你把他啷個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看出來,這個臉上帶幾分憨相的龜兒子,實際上手黑得很。莽哥哈哈一笑,道: “他沒得事,在後頭上好(很好)。”

說完,帶著鬼娃子,衝出大門,朝著另一個方向,扯起趟子跑了。

(三)

天剛麻麻亮的時候,莽哥跟鬼娃子兩個趕到事先約好的集合地點,福老漢跟灶貓兒他們已經等到那裏。除了一個叫平娃子的弟兄夥遭流彈打在腦殼上,當場死了,另一個叫立安的受了點輕傷外,其他人毫發無損。一夥人看到莽哥背著包袱、鬼娃子背著幾把槍,曉得事情辦成了,頓時齊聲歡呼。

三齁包兒走過來,問道:“朱哥子,財喜旺相不旺相(意為搶來的東西多不多)?”

莽哥一笑,取下包袱,放在地上打開,幾個圍過來一看,不約而同的發出啊哦——的聲音,鬼娃子流著口水,抓了一把黃白之物,道:“這回發財了,老子要是有這麼多錢,還當啥子棒老二哦。”

三齁包兒一巴掌拍到鬼娃子手背上,道:“你娃娃搞忘記爛龍是啷個死的了?”

爛龍是山上一個小頭頭,帶著弟兄夥下山打起發時,陰悄悄的藏了一個玉佛,遭巴山豆兒查出來,吹了燈(剜去雙眼)攆下山,沒走了幾步就摔到懸崖底下,屍骨無存。山上的弟兄夥都曉得這件事。

鬼娃子一聽三齁包兒把他比成劉爛龍,犯了忌,當場冒了火,放下手中之物,反手給了三齁包兒一耳什(耳光),罵道:“你媽賣批,老子說了啥子,要你娃娃來亂說?!”

三齁包兒挨了一耳什,也毛(急)了,拖起槍就要跟鬼娃子幹一場。莽哥曉得這些人裏頭,沒得哪個是省油的燈,收起包袱站起來,嘿嘿冷冷幾聲,說道:“你兩個龜兒子講打嗦,好,老子看到你兩個打,打不死老子幫忙!”

鬼娃子在王家大院見識過莽哥的手段,看到他冒火,有些虛火(害怕),說道:“朱哥子,對不起,我有點急了。”

大家看到一向稱得上硬紮的鬼娃子這麼快就服了軟,都覺得奇怪。三齁包兒還不罷休,道:“就這樣算了嗦?那老子打你一耳什,也說聲……”

莽哥眼神一寒,盯到三齁包兒,道:“你娃娃再說一句,老子讓你吃不成今天的晌午飯。”

三齁包兒心裏打了個冷戰,還想嘴硬。福老漢、灶貓兒幾個過來打圓場,都說:算了算了,都是兄弟夥。三齁包兒就勢借坡下驢,說了兩句麵子話,也就算了。

莽哥看到兩人沒得事了,就問起福老漢和灶貓兒他們是啷個跑脫的。這個話題一開,弟兄們來了勁,七嘴八舌的說開了。

原來福老漢他們按照莽哥說的,分成兩路,福老漢帶到四個人先走,灶貓兒幾個後走一哈兒。福老漢他們到了埡口那裏,埋伏下來,把後麵的灶貓兒放過去,等王家的家丁到了跟前,突然發難,朝著火把一陣亂槍;家丁們看到有埋伏,黑燈瞎火的不曉得對方有好多人,嚇得趴到地上,亂打一氣。福老漢幾個擋了一陣,估計灶貓兒他們跑的差不多了,借著夜色掩護,也跟到跑了。

王家家丁等了哈哈兒(一會兒),聽到埡口上沒得動靜了,這才爬起來跟到攆下去,哪曉得又遭灶貓兒幾個打了埋伏;這樣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王家的家丁們雖然曉得對方人不多,但吃虧在自己這邊拿著火把,在明處,對方在暗處,而且根本不曉得對方會在哪個地方等他們,所以一直不敢放心大膽的攆。一直攆了十來裏路,沒得辦法,隻好灰頭灰臉的回去了——莽哥這一招,實際上是跟廖耀湘學的,叫鐵桶陣;隻不過廖耀湘用的是大鐵桶,莽哥用的是小鐵桶。

說到最後,福老漢豎起大指拇,對莽哥說道:“朱哥子,你這一招硬是要得,從哪裏學來的?”

莽哥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一夥人有說有笑,往帽兒山而去。

回到帽兒山,巴山豆兒幾個聽到他們回來了,帶著賽張飛、滿天星、鐵匠三個,笑嘻嘻的迎出來——這也是山上的規矩,除了狗兒,不管哪個下山打起發,在山上的舵爺都要出來迎接,表示對下山弟兄夥的尊重——後麵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水妹子,站在一邊,兩個眼睛一眨一眨的盯到莽哥。

到了後麵,莽哥把東西倒出來。賽張飛、滿天星、鐵匠三個算得上見過世麵的,看到這麼多銀元、珠寶,也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宋師爺點了一下,按照規矩,拿出六成給莽哥,讓他分給鬼娃子他們。至於鬼娃子背回來的槍,則全部充了公。

巴山豆兒臉上沒得啥子表情,喊鐵匠去吩咐殺豬宰羊,說是要慶賀莽哥第一回帶弟兄夥打起發成功。滿天星看到莽哥,笑嗬嗬的說:“朱哥子當真有運氣好哈,第一回下山就碰到隻大肥羊。”

莽哥笑道:“托福,沒有白跑一趟。”

賽張飛像是有些不服氣,道:“這個有啥子,等哪天老子去把桉樹場的李老財擱平了,那才叫肥羊。”

李老財是桉樹場鴻發公的舵把子,跟帽兒山有些隔故(矛盾),帽兒山打過他的主意,不但沒有弄到一分錢,反而遭打死七、八個弟兄夥。莽哥上山後也聽說過這件事,沒有理賽張飛,出來招呼鬼娃子、福老漢幾個人過來分錢。

分完錢,莽哥回到屋頭,水妹子迎上來,倒了一碗水給他,莽哥問道:“我走了這兩天,有沒得人欺負你?”

水妹子臉上一紅,小聲說道:“沒得,他們都曉得我是你屋頭的(老婆),沒得人敢亂來,就是有幾個討厭得很,愛亂講話。”

莽哥哈哈一笑,他曉得這些棒老二雖然不敢對水妹子動手動腳,但嘴巴上肯定不得老實。水妹子的臉更紅,推了莽哥一把,說道:“我不來了,你也來欺負人。”頓了一下,又道。“大哥,你可不可以教我打槍?”

莽哥覺得奇怪,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啷個成了他欺負人了?聽說水妹子要學打槍,想都沒想,順口答道:“啷個不可以,等有空的時候我教你。”

兩個正在擺龍門陣,灶貓兒推門進來,急匆匆的小聲說道:“朱哥子,你快出去看一哈,鬼娃子遭四爺捆起來了!”

莽哥吃了一驚,才這一哈哈兒時間,鬼娃子就犯了啥子事,要鐵匠執行山規?連忙跟到灶貓兒來到前頭壩子上,看到鬼娃子遭五花大綁在一根柏樹上,旁邊站著幾個舵爺和執法的弟兄夥,團轉圍了一圈人。莽哥擠進去,小聲問身邊一個弟兄夥,道:“兄弟,鬼娃子犯了啥子事?”

鐵匠看到莽哥,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說鬼娃子的事情,大聲說道:“鬼娃子跟朱老弟下山打起發,起心不良,想打背手,雖然沒有打成,但有這個想法就不得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莽哥一聽,這叫啥子事哦,鬼娃子無非多說了一句話,就要挨二十大板,有點太那個了吧。正要說話,旁邊旁邊那個弟兄夥拉了他一下,小聲道:“四爺執行家法,旁邊人不得多話!”

那邊鬼娃子昂著頸子,喊道:“大爺,我不服啊!”

巴山豆兒冷笑一聲,有意無意看了莽哥一眼,道:“你有啥子不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不要以為你是跟到我從洪家溝出來的,我就會網開一麵?沒得那回事,這裏是帽兒山,不是洪家溝,不服也要服!”

莽哥聽到,心想:這話啷個味道不對啊,莫非是衝自己來的。鬼娃子遭拉下去,巴山豆兒的臉也轉晴了,笑嗬嗬的說道:“大家不要怪我周某人不夠意思,對老弟兄夥下手這麼狠;俗話說,沒得規矩就不成方圓,有規矩就要依規矩來,無論是哪個,隻要是犯了,我周某人都一視同仁!但是,隻要弟兄們跟到我好生(好好)幹,不亂想湯圓吃(不亂打主意),我保證大家有肉吃,有酒喝,還有婆嬢耍。”

說完,對著灶屋那邊大聲喊道:“飯做好了沒得,做好了就開席。”

底下弟兄夥一片歡呼,搬桌子的搬桌子,端飯菜的端飯菜,亂成一團。莽哥本來想跟弟兄夥坐一桌,巴山豆兒卻喊他跟自己,還有幾個舵爺坐一桌。吃飯的時候,巴山豆兒借著酒意,說讓莽哥好生(好好)幹,為山上多出點力,等合適的時候,提他當個五舵爺。莽哥笑了笑,格外沒有說啥子,隻說全憑周哥子提拔。

接下來的時間,莽哥除了偶爾下山打打起發,回到山上跟弟兄夥吃肉、喝酒、打牌,日子過得倒也逍遙。隻是有一件事,讓他很是尷尬:他跟水妹子孤男寡女住到一間房子裏頭,到處不方便那是肯定的;盡管莽哥時時注意,但有一樣卻不是他注意了就能避免的:每天早上,褲襠裏總會自覺不自覺的鼓起一塊,像打撐花兒(傘)一樣,雖然晚上睡瞌睡的時候,兩個中間拉了一塊布簾,仍然難免被水妹子看到。要是水妹子的年齡再小點,純粹是個娃娃兒(小孩),啥也不懂,那也算了,偏偏水妹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對男女之間的事也懂一些。每回看到,臉上就像蒙了塊紅布。

當初莽哥把她搶回來,隻是看她遭孽(可憐),不忍心她遭禍害,格外沒有想那麼多,哪曉得生出這些尷尬事來;但他也不敢把她攆出去,他怕水妹子一旦遭攆出這間房子,馬上會成為後山那十幾個羊婆子當中的一個,這種事,他做不出來。不過,除了一早一晚,白天大部分時間,兩個人倒沒得啥子,有時候還會開兩句玩笑。

(四)

自從莽哥打了王家大院,二舵爺賽張飛就掛牽著桉樹場的李老財。以前他們下山打起發,因為每回最多隻能帶十五個人,所以隻能找那些耙和(軟)的下手,劫來的財喜自然不多;現在看到莽哥隻帶了十個人,就把財大氣粗的王善人兩弟兄擱平了,就跟巴山豆兒商量,要搞李老財一回。巴山豆兒遭他纏得沒辦法,隻好給他點了十五個弟兄夥,讓他帶到下山去了。

按說從帽兒山到桉樹場,不過七、八十裏路,滿打滿算,來回也就三天時間,哪曉得賽張飛他們走了四、五天,也沒得一點消息。就在山上弟兄夥開始亂猜的時候,一個跟到下山的弟兄夥回來了,哭兮兮的把下山的經過向巴山豆兒說了一遍:

原來那李老財跟王善人不一樣,平時為人平和,處事公正,疏財仗義,團轉的老百姓都買他的帳。賽張飛帶著十幾個弟兄夥,深更半夜摸到李家院子外頭,將翻上圍牆,遭巡邏的家丁發現,隻開了幾槍,就聽到一陣鑼聲響起,一個聲音高聲喊道:“打棒老二嘍——,打棒老二嘍——李老爺屋頭來了棒老二啊——”

頓時各家各戶的青壯年,拿著步槍、鳥槍、大刀、梭鏢、甚至有鋤頭、扁擔,向李家大院圍過來。賽張飛曉得糟了,馬上下令扯呼,但是已經晚了,隻跑了兩條街,就遭堵到一條死胡同裏頭……虧了這個弟兄夥機靈,裝成打棒老二的人,才逃回來。

巴山豆兒聽到這個消息,連忙把滿天星、鐵匠、莽哥跟幾個小頭頭喊攏來,把那個弟兄夥的話大致重複一遍。幾個人聽了,都曉得賽張飛這回死硬了,商量了一陣,巴山豆兒當場宣布,由滿天星當帽兒山的二舵爺,鐵匠自然當了三寨主,四舵爺位置暫時空到,等有了合適的人再說。說完有意無意的看了莽哥一眼。

莽哥坐到那裏,一直沒有開腔,直到事情商量完了,才問了一句:“那我們跟李老財結的梁子(仇)啷個辦?”

他是看到巴山豆兒幾個光是商量賽張飛死了,山上的事情啷個辦,至於李老財那裏啷個處理,卻一個字也不提,就隨口問了一句。巴山豆兒看了他一眼,笑道:“啷個處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老子從當棒老二那天起,就沒想過要長命百歲,莫非你還想帶人去找回來?”說到這裏,站起來走了兩步,眼珠子轉了幾下,又說。“不過,這個狗日的李老財還硬是可惡,上回的帳還沒有算清楚,這回又來了,哪天老子親自帶人去看看,看他龜兒子是不是當真長了三頭六臂!”

其他幾個一聽,都說要不得,說巴山豆兒是山上的大舵爺,要是出了拐(差錯),弟兄夥們啷個辦,但卻沒得一個人願意承頭(出頭)辦這個事。滿天星笑道:“依我看啊,這個事情除了朱老弟,我們幾個都不得行,他當過兵,打過仗,就連王家大院,他都擱平了,這件事情要是當真想辦,非他不可!”

幾個小頭頭連忙點腦殼,巴山豆兒沒有說話,隻是看到莽哥。莽哥看到大家都眼巴巴的把自己盯到,略一沉思,笑道:“既然大家這麼看得起我,那我就走一趟。”

巴山豆兒歡喜釀了,一拍桌子,道:“耿直!我就喜歡這樣的兄弟夥。朱老弟這回下山,事情辦成了,就是山上的第四把交椅;辦不成,山上拿一百個大洋獎勵下山的弟兄夥。而且,隻要山上有的家夥,你要啥子,我給啥子!”

莽哥點了根煙,長長的吐了一口,問道:“那我啥子時候動身?”

巴山豆兒想了一哈,道:“先別忙,我再派幹猴三去踩踩水,啥子時候動身,我會通知你們;還有,這件事不準外傳,哪個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幫他管!”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莽哥才看到巴山豆兒當年殺人時候的那種眼神。幾個人答應一聲,擺了哈兒龍門陣,才各人回各人屋頭去了。

莽哥將回到自己屋頭,水妹子就拉到她,要他陪自己去後山打槍。這段時間,她打槍上了癮,一有空就拉到莽哥出去;隻是山寨的子彈不能隨便領,好在莽哥原來還剩了不少子彈,隻好拿出來,供她練槍。在外人看來,水妹子雖然是搶來的,但從來沒有跟莽哥鬧過別扭,都覺得莽哥福氣好,哪曉得這兩個到現在還是搞的假場合。

兩人來到後山,打了一哈兒槍,看看天色不早了,回到屋頭,從夥食團(食堂)打了飯回來,坐在桌子跟前吃飯,水妹子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今天下午,我去找四嫂擺龍門陣去了。”

幾個舵爺裏麵,除了滿天星,都有婆嬢,鐵匠有個娃娃還是在山上生的。滿天星是來了羊婆子就搶,搶到新的,就把舊的換了,說他沒得婆嬢吧,他比哪個都多,隻是沒得一個跟他過上半年的。

莽哥聽了水妹子的話,擺兩句龍門陣有啥稀奇的?哦了一聲,順口問道:“跟四嫂說些啥子?”

水妹子臉上紅了起來,看了他一眼,道:“不跟你說。”

說完,不理莽哥,隻管埋起腦殼吃飯,吃了幾口,陰悄悄(偷偷)看了莽哥一眼,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莽哥搖搖腦殼,不曉得她犯了啥子神經。

原來,中午吃了晌午飯,水妹子沒得事,跑到鐵匠屋頭去耍,和鐵匠的婆嬢擺起龍門陣來,鐵匠婆嬢問水妹子,跟莽哥幾個月了,啷個看她肚皮一點反應都沒得,是不是莽哥有啥子毛病啊。弄得水妹子當時紅了臉,不曉得啷個回答,隻是含混的點點腦殼。鐵匠婆嬢馬上熱心的說,有病要早醫,並給水妹子說了幾個偏方,說是咋個(如何)咋個有效,哪個哪個(誰誰)吃了馬上就生了大胖娃娃等等,喊水妹子回來試一哈。水妹子覺得好笑,連連點腦殼,本來想等晚上回來,取笑莽哥一番,隻是她一個女娃子家,這些話啷個說得出口,隻好自己一個人想起來笑。

過了二十來天,巴山豆兒找到莽哥,說是可以去桉樹場了。莽哥二話沒得,收拾好刀槍,跟水妹子告了別,跟到巴山豆兒來到前頭壩子上。

壩子上,已經有十一個弟兄夥等到那裏了,除了踩水的幹猴三,其他像鬼娃子、福老漢、灶貓兒幾個,都是平時跟莽哥耍得好的。莽哥點點腦殼,覺得還算滿意,這些人在山上雖然算不上身手好的,但起碼有一點,就是跟他齊心,聽招呼,用好了照樣能辦大事。在動手的家夥上,巴山豆兒就跟他先前說過的那樣,喊莽哥隨便選隨便拿;莽哥要了一挺輕機槍,讓鬼娃子扛著,每個弟兄夥配了兩顆手榴彈——上回打謝家灣,他們統共才給了四顆——其他的,讓弟兄夥們自己選。

全部收拾好了,等到擦黑天,莽哥才跟巴山豆兒、滿天星幾個打了個招呼,帶到鬼娃子他們下山去了。鬼娃子他們並不曉得這回下山的真正目的——這是巴山豆兒交待的,喊莽哥必須到了桉樹場,才能說出來——隻默到(以為)是去桉樹場打起發,一個二個(個個)歡喜醸了。

桉樹場離帽兒山不算遠,下來經小井彎、鬼跳崖、椦子嶺、轉水溝、老鴰窩、大井彎,順到李家坎下去,就攏了(到了)。莽哥他們跟到幹猴三,到老鴰窩的時候,天已經是半夜過了,莽哥問了問幹猴三,說是還有五、六裏路就到了,於是喊弟兄們在這裏歇一哈兒,打個尖(吃點東西),喝點水再走。

從老鴰窩出來,順到山路爬到半坡上,打了個拐,山坡像是突然凹進去一樣,形成一個不規整的半圓,這就是大井彎。山路也跟到彎了進去,路不寬,頂多二尺左右,兩邊都是山坡,左邊順到斜坡下去,快到山腳的地方,有幾團黑影,看樣子應該是幾個住家戶和竹林,右邊山坡上,黑黢黢一片,看不清長了些啥子。

一夥人拐進去不到五十公尺,莽哥突然覺得一陣心驚肉跳,曉得事情不好,輕輕噓了一聲,擺了擺手,喊弟兄夥們先不忙走,各人躲起來,看一下再說。鬼娃子他們聽了,不曉得出了啥子事情,悉悉索索的躲到路邊的灌木、石頭後麵去了。過了一哈兒,鬼娃子爬過來,輕輕碰了碰莽哥,小聲說道:“朱哥子,你看那邊。”

莽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對黑黢黢的山坡上,有兩個紅點在一閃一閃的,紅點很小,隔得又遠,如果不是眼睛好的話,根本看不到。莽哥眯起眼睛認真看了一陣,小聲道:“有人燒(抽)煙?!”

鬼娃子道:“有點像,半夜三更的,跑到這山坡上來燒煙,有點不對頭吧。”

莽哥抽出槍,對福老漢他們說道:“你們在這裏等到,不要亂動,不要出聲,我跟鬼娃子去看一哈。”接著,對鬼娃子說了聲:走!

自從上回打謝家灣回來,莽哥發覺鬼娃子身手好,人也聰明,所以隻要他下山,都願意帶到鬼娃子。隻是搞不醒豁(明白),以鬼娃子的才幹,跟巴山豆兒那麼多年,為啥子連個小頭頭都沒有當上。但這個事情還不好開口問他。

當下兩個人離開小路,爬上右邊的山坡,順到山坡摸過去,拐過那個大彎到了對麵,兩個紅點已經看不到了。兩個憑感覺,在離紅點上頭不遠的地方停下來,趴到一塊大石頭後麵一動不動。過了一哈兒,就聽到下頭斜坡上悉悉索索一陣輕響,接著是一陣嘩嘩聲音,像是有人在屙尿。一個聲音小聲笑道:“我說你龜兒子,哪裏來的那麼多尿啊,該不是尿包爛了吧?”

另一個聲音道:“你龜兒子的尿包才爛了,老子是喝多了水。”

莽哥跟鬼娃子趴在原地,不敢亂動。過了一段時間,下麵有人打了個哈欠,小聲說道:“班長,那幾個棒老二到底來不來啊?在這裏守了大半夜,連個鬼影子都沒得。”

另一個聲音也小聲答道:“你管他來不來,上頭喊我們在這裏等到,我們就等到,來不來不是我們的事。”

又一個聲音說道:“聽說隻有十來個棒老二,用得著我們這麼多人嗎?”

不等有人接腔,在莽哥他們的右下方,一個沙啞的聲音小聲喝道:“你幾個狗日的批話多,都給老子閉嘴。”

輕輕幾句話,讓山坡上頭的莽哥和鬼娃子聽得心神大震,他們都搞醒豁(明白)了:山坡下麵的那夥人,像是專門等他們幾個的!莽哥輕輕拍了拍鬼娃子的肩膀,兩個人站起來將走了兩步,鬼娃子腳底下一滑,一塊小石頭順到山坡滾下去,發出輕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下麵馬上有人喊道:“啥子人?”

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莽哥連忙拉著鬼娃子趴到地上,不敢亂動,輕輕打開手槍的保險。下頭聽了一哈兒,又一個聲音說道:“哪裏有啥子人哦,你龜兒子一驚一乍,想嚇死哪個索?”

先前那個聲音說道:“上頭好像有人。”

一道電筒光射過來,在山坡上晃了幾下,馬上又熄了。後麵那個聲音說道:“有個錘子的人啊,這麼多弟兄夥在這裏,都沒有聽到上頭有人,就你龜兒子耳朵尖,你啷個不說有鬼?”

那邊另外一個聲音傳過來,喝道:“哪個龜兒子在打電筒?”接著,有人走路的聲音,然後是啪啪兩聲,像是有人在挨打,那個聲音又說道。“你幾個要是敢再喳鬧喳鬧的,小心老子回去弄死你幾個狗日的!”

下麵的人不敢亂說話了。莽哥跟鬼娃子長長的舒了口氣,輕手輕腳順到原路回來,莽哥小聲招呼福老漢、灶貓兒他們,道:“啥子都不要問,也不要出聲,趕緊走,一哈兒再說。”

一夥人陰悄悄的來了,又陰悄悄的走了。莽哥一邊走,腦殼裏一邊打轉:今天晚上的事情硬是有點懸,將才要是他們懵懵懂懂的過去了,這黑燈瞎火的, 又不曉得對方有好多(多少)人,啥子後果還真難預料。還有,那些人是做啥子的?當真是等他們嗎?按說,他們去桉樹場的事情,隻有幾個人曉得,巴山豆兒還專門交待過,不準亂說,就連鬼娃子他們,也是到了臨下山的時候才曉得,他們要去的是桉樹場。要不是等他們,莫非還有另外一夥棒老二要去桉樹場?

想到這裏,莽哥眉毛皺了起來:上回他領頭打王家大院,巴山豆兒和幹猴三跟他說的,王家大院隻有十來把槍,結果跑出來將近四十個人,如果不是他有打仗的經驗,下場可能就跟後來的賽張飛他們一樣;這回他領頭來桉樹場,又有人在半路上打埋伏。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都讓他碰到了?這裏頭有人搞鬼!

一夥人順到斜坡下來,到了老鴰窩。鬼娃子攆上來,小聲對莽哥說道:“朱哥子,我覺得這個事情不對!”

莽哥正在胡思亂想,哦了一聲,問道:“啷個不對?”

鬼娃子道:“將才在大井灣那裏,分明是有人要打我們的埋伏;你想一下,我們去桉樹場打起發的事情,外人啷個曉得?一定是有人點水!”

莽哥嗬嗬一笑,說了聲:想到一路了。突然提高聲音,喊道:“幹猴三!幹猴三!”

這裏離大井彎還有兩三裏路,莽哥自然不怕那些人聽到。哪曉得喊了兩聲,卻沒得人答應。幹猴三不見了!

第二十九章、莽哥火拚周坤 鐵匠誤陷北川

(一)

當莽哥想清楚今晚上的事情,馬上想到一個人:幹猴三;這兩回都是他踩的水,搞不好他曉得一些事情,哪曉得卻找不到幹猴三了。福老漢聽到他喊幹猴三,走過來說道:“將才去的時候,一過老鴰窩我就沒有看到他了,黑漆麻達的,還默到(以為)在前頭跟你們一路。出了啥子事?”

莽哥腦筋轉了幾哈,問道:“從這裏回帽兒山,還有格外的路走沒得?”

鬼娃子說:“還有一條,要繞二十多裏路,最近的就是我們來的這條。”

莽哥顧不到跟福老漢幾個解釋,道:“現在啥子都不要問,幹猴三肯定是先回去了,我們馬上攆上去,看到幹猴三,不要跟他多話,馬上逮起來!”

說完,扯起趟子就往回跑,其他人雖然不曉得出了啥子事,但聽到莽哥這樣一說,二話不說,跟到他後頭攆下去。這些棒老二,雖然沒有經過啥子特別訓練,但大部分是這團轉的人,走慣了山路,雖然是晚上,但對他們並沒得多大影響。一夥人緊趕慢趕,一直攆到天麻麻亮,到了鬼跳崖,才看到上頭埡口上坐到個人。

那個人也聽到坡底下的腳步聲,站起來,問了一聲:“是哪個?”

莽哥聽聲音正是幹猴三,沒有答話,加快了腳步;幹猴三又問了一聲,看到對方不答應,站起來轉身就跑。但這個時候,莽哥哪裏還能讓他跑了,深吸一口氣,甩開其他人,衝上埡口,跟到幹猴三攆了下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跑了不到兩百公尺,莽哥一個虎撲,把幹猴三按到地上,冷笑道:“你娃娃跑啥子?”

幹猴三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反問道:“你攆老子做啥子?”

這時,福老漢、鬼娃子他們也攆上來了。福老漢年紀稍大些,這一路攆下來,累得腳耙手軟的,一屁股坐到地上,七齁八喘的問道:“朱哥子,到底出了啥子事情?”

莽哥把他跟鬼娃子在大井彎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一夥人聽了,都說不出話來。莽哥拉起幹猴三,推到眾人中間,說道:“你曉得些啥子,說出來,我們不難為你。”

幹猴三團轉看了看,道:“老子隻負責踩水帶路,格外啥子都不曉得。”

莽哥冷笑兩聲,道:“帶路?你娃娃哄鬼呀,你起碼要把老子們帶到李家坎才算帶路吧,為啥子還不到大井彎,你龜兒子就先跑回來了,是不是曉得那裏有事情啊?”

幹猴三把頸子一昂,道:“老子喜歡帶到哪裏就帶到哪裏,你把老子卵咬了?!”

一個叫大腦殼的弟兄夥走過來,伸手抓住幹猴三的衣領,說道:“幹猴三,你娃娃要是有啥子話瞞到老子,你娃娃就壞了良心;你搞忘了上回,你龜兒子病到要死不活的,是哪個給你跑上跑下、端茶送水?想一哈,你當時是啷個說的?”

幹猴三看了大腦殼兩眼,把腦殼轉到一邊,長長的歎了口氣,正要說啥子,突然煩躁起來,伸手打脫大腦殼的手,道:“說不得,說了老子腦殼都要搬家!”

另外一個叫長順的弟兄夥一聽,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對準幹猴三,吼道:“你娃娃不說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腦殼開花?”

幹猴三冷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道:“哪個龜兒子才不敢開槍!”

莽哥看到這種情況,曉得對幹猴三來硬的不得行,抬起手把長順的槍擋開,對幹猴三說道:“算了,你走吧,我們不為難你。”

其他人還想說啥子,卻讓莽哥擺手止住了。幹猴三看了莽哥兩眼,又團轉看了看,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走,沒走多遠,就聽莽哥突然說道:“我隻擔心,你這樣子回去,大舵爺怕是不會放過你。”

幹猴三混身一震,猛的轉過身來,問道:“你說啥子?”

莽哥笑了笑,說道:“你想一下,上回打王家大院,他喊你跟我說白(謊),說王家大院隻有十來把槍,誆(騙)我們去,想借王善人兩弟兄的手,弄死我們幾個,哪曉得我們活到回去了。這回,又在大井彎埋伏了人,想打我們的埋伏,又遭我看出來了。但有件事情你不要搞忘了,這兩回都是你踩的水,你帶的路……”

幹猴三看到莽哥,臉上有些陰晴不定,對莽哥這番話,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莽哥又說:“你是在想,我是啷個曉得的,是不是?實話跟你說,我是猜的,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大舵爺為啥子想把我們幾個往死裏弄?”

其他人看到幹猴三沒有反對莽哥的話,猜到莽哥可能說對了,一個二個(個個)跟哈(傻)了一樣,站到那裏不說話,心想:自己哪裏得罪了大舵爺,要這樣害自己?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鬼娃子開腔說道:“其實,這個事情跟你們幾個沒得關係,巴山豆兒是想弄死的我跟朱哥子兩個。”

莽哥問道:“這個話啷個說?”

鬼娃子點了根煙,歎了口氣,反問道:“你曉得當時秦鬆泰秦大哥是啷個死的不?”沒等莽哥回答,自己說了出來:

原來,在洪家溝的時候,巴山豆兒心腸寡毒(歹毒),殺人上癮,秦鬆泰勸過他幾回,但他根本聽不進去。可能秦鬆泰也覺得,堂口裏有他這個狠角色,好多事情會好辦些,所以一直容忍了他。後來有一回,他出手殺了三個七、八歲的娃娃兒,把秦鬆泰惹毛了,要攆他出去,虧了幾個舵爺說情,巴山豆兒又各人(自己)動手,拿刀在身上穿了三刀六洞,秦鬆泰才鬆了口,沒有攆他。

隨後出了烏老太爺那件事,秦鬆泰死了。過了幾天,堂口裏傳出話來,說秦鬆泰的死是巴山豆兒點的水,執法三爺正帶到弟兄夥到處找他。巴山豆兒哄鬼娃子、王雲山、勇二娃幾個說,那是執法三爺想當堂口老搖(舵把子),故意陷害他;鬼娃子幾個信了他的話,跟到他跑出洪家溝,隻是執法三爺跟團轉相好的堂口都打了響片(打響片:袍哥內部通報),幾個人在團轉菰(呆)不下去,隻好出來跑灘、打爛仗。

直到到了帽兒山後,有一天巴山豆兒喝麻了,把他點水害死秦鬆泰的事,跟王雲山說了,還說帽兒山離洪家溝太遠,不然他非得帶幾個人回去,把執法三爺也幹了。那時候,巴山豆兒手下已經有了四、五十個弟兄夥,鬼娃子幾個曉得後,已經拿他沒得辦法了,還不敢說出去,怕招來殺身之禍,他們都曉得巴山豆兒是個啥樣子的人。

後來,王雲山、勇二娃幾個先後出事死了,鬼娃子才意識到,巴山豆兒在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個個要他們的命!從此注了意,一天到晚拿著個酒瓶子,裝成二麻二麻的樣子,晚上睡瞌睡也是槍不離身,有時候連衣裳都不敢脫,才保住這條命。

盡管鬼娃子說話語氣平淡,就像是說別個(人)的事情一樣,但莽哥曉得他這幾年的日子不好過,不曉得遭了好多罪,問道:“你啷個不走?”

鬼娃子冷笑道:“走?往哪裏走?這團轉的舵把子,好多都認得到他,王雲山就是陰悄悄的跑出去後,遭山下的堂口逮到打死的。所以我現在是夾起尾巴,活一天算一天。現在你來了,他曉得你跟請秦大哥是拜把子兄弟,自然要想辦法把你除了,否則,他睡瞌睡都睡不安逸。”

莽哥又問道:“那為啥子當初他要把我留下來?”

鬼娃子道:“你那麼遠跑來,他要是把你攆走了,不怕別的弟兄夥寒心?就是對我們幾個,他也隻能是陰倒(暗中)對付,否則我哪裏活得到今天?”

這時,福老漢搭腔道:“鬼娃子說這些我相信。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王雲山還沒有死的時候,我看到他是跟到周大爺一路來的,還巴結過幾回;但王雲山陰悄悄的跟我說,喊我不要跟他們幾個耍得太好了,說是怕連累了我。當時我還默到(以為)他是看不起我福老漢,現在想起來,才曉得他確實是一片好心”

福老漢這番話說出來,場麵突然冷了下來,一個說話的也沒得。過了好久,長順才問道:“那我們現在啷個辦?”

莽哥冷冷一笑,眼睛裏頭閃過一道寒光,道:“啷個辦?你們想啷個辦!”

要是依他的想法,他會陰悄悄的跑上山,殺了巴山豆兒,然後一走了之,以他現在的本事,這難不倒他;隻是那樣一來,他不曉得山上那些棒老二會啷個對付水妹子,要是帶到水妹子,他沒得十成的把握能平安無事的下山。所以他想先看看這些人啥子想法——但那個巴山豆兒,他遲早會跟他算賬。

鬼娃子坐到地上悶了一哈兒,突然抬起腦殼,眼露凶光,惡狠狠的說:“我不管你們啷個辦,老子現在就上山,弄不死他,老子死!”

說完轉身就走,莽哥一把拉到他,道:“要去一路去!還有要去的沒得?如果沒得,那就委屈你們幾個,在這裏等到下午才回去,否則,別怪我不認黃!”

說著,團轉看了一圈。福老漢慢悠悠的站起來,歎了口氣,道:“要不是先前朱哥子早發現事情不對,老子說不定已經遭亂槍打死球了。再說,你兩個上山,不管事情成不成,二回(以後)我們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我跟你一路,弄死老子當睡著!”

灶貓兒、長順、大腦殼幾個看到平時最老實的福老漢都表了態,想想福老漢的話,也跟到表示願意跟到莽哥、鬼娃子兩個,要死要活隨他!隻有幹猴三,一直悶起腦殼不說話,見大家一齊看到他,一咬牙,道:“算了,現在老子反正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我跟你們幹就是。”

說實話,莽哥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人會跟他們一路去冒險,他本來是想把這些人捆起來——他刀槍都在身上,自然不怕這幾個人不服——隨便找個地方一丟,自己跟鬼娃子兩個上山,看到大家這個態度,自然歡喜,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好好商量一哈,看這個事情啷個辦。首先說,硬來是肯定不得行的,山上那麼多人,一個一槍,我們就遭不住;要想個辦法,即要弄死巴山豆兒,又要我們幾個沒得事。”

大家一聽,你一句我一句說了起來,莽哥聽了幾句,覺得都不是啥子好主意,看到福老漢在一邊悶起抽葉子煙,就問福老漢,道:“福老漢,你年紀大,在山上的時間也久,你有啥子辦法沒得?”

還沒等福老漢開腔,鬼娃子搶先說道:“這件事情我想了一哈,擒賊先擒王,隻要我們能把巴山豆兒擱平了,其他人就好辦了。大家想一哈,山上的弟兄夥說起來是不少,其實是一盤散沙,根本齊不起心來,平時有點啥子事,都是各顧各,真正給巴山豆兒賣命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

福老漢使勁吧嗒兩口葉子煙,在石頭上磕了磕煙杆,慢條斯理的說道:“鬼娃子說的有道理。大舵爺疑心重,害怕弟兄夥背到他搞小動作,隨末二時(經常)找自己信得過的弟兄夥監視別個(別人),結果搞到大家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回來遭人點了水(告了密)。上回打完王家大院,鬼娃子不就是因為多說了一句話,馬上就有人跟巴山豆兒告狀,讓鬼娃子挨了二十大板嗎?你想,在這種情況下,能不是一團散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