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的11月12日我出生在W省的一個農戶家裏。由於我的出生給人丁稀薄的劉家帶來了一片歡聲笑語,我爺爺就給我起名叫劉嘉達,小名旺兒。寓意六畜興旺,人丁發達。
在給我辦滿月酒的那天,堂屋中間三朝取名的紅字還如新,隻不過來了一個村民口中從來沒有見過的異村人。村民都說他是個不速之客。
他隻見了我一眼,伸著食指逗我笑。
他說要討口水喝,父親就打來一碗涼開水,他隻是一飲而盡。他說已經三天沒有嚐過米味了,父親就邀他入座吃席,他也不顧其他村民就一味地吃。吃相粗鄙不堪,引得村民嘖嘖稱怪。
此時的父親還為得了我而高興呢,他像一個皇帝得了皇嗣大赦天下一樣,要求與民同樂,福澤萬民。
但實際是我的家庭是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吃了上頓還擔憂下頓。這酒席的食物全靠了整個家族想辦法這才弄齊。
這異村人吃飽喝足之後,便邀父親去到打穀場旁,小聲嘀咕著什麼。
父親的態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轉變。他抄起竹掃帚就把異村人趕跑了。
父親趕了不到百米就返回來了,他的眉毛擠成了一字型,被風吹得幹裂的嘴巴緊閉。
“沒事,鄉親們吃著。”他揮手示意說沒事。
但是我的母親陳氏可不這麼認為,不過是人多沒有去深究。
這天晚上,賓客散去。隻見父親坐在寫著天地君親師位的神堂下,有話要說。
母親停止收拾打穀場酒席上的碗筷,來到堂屋裏。
“今天那癲子說了什麼?”
“他說,說,我們的旺兒陽壽隻有一年……還說,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天機不可泄露。”
“什麼?”母親難以接受地掩麵大哭,癱坐在椅子邊。
“我的旺兒,不可能,癲子的話不能聽啊……”
爺爺奶奶互相攙扶著也聽見了這番話。他們用力地捶打著家裏唯一的被蛀蟲蛀得滿是木粉的桌子。
“這不得了了,但是這話是從這癲子口中而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奶奶說道。
“不過在我小時候也聽說過預知陽壽的事,一般的方士都是裝作神經癲狂的人,神出鬼沒。他告訴有緣人,隻有一種方法可以避禍……”
不到三天,村子裏就傳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那個癲子死了,站在自家屋簷下被剝落的碎瓦活活砸死了。
“聽說是上天為了懲罰泄露天機的人而設計的死法,不知道是泄露了什麼天機。”劉權叔說道。
“你就別打聽了,當心惹禍上身了,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囉。”魯大媽說著。
隻有我們家緊閉著大門,生怕別人來串門。
翌日,父親就把我送到離家二十裏的羅村,那裏有我的姑姑劉二嫂。她也剛生下孩子不久,是個女娃,比我還大兩個月。
關於這次我來的原因,父親說是我母親陳氏沒有奶水,試盡了辦法也不能成功,說什麼煮黑魚湯,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無濟於事。
姑姑反駁道,前幾天我還見嫂子喂旺兒的。
父親白了一眼姑姑,說是爺爺吩咐的。不能說什麼不願意的。
姑姑也隻能照辦。
這天父親天還沒黑就趕回家了,我待在繈褓裏,眼巴巴地望向父親,殊不知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麵。怪不得我見他是多麼的憔悴。
姑姑家的三個多月的表姐,我,擠在一張床上。
就這樣我長居在姑姑家,日子也就是那樣不好也不壞地流逝了。
畢竟是寄人籬下多少有點不方便。姑姑家得到了爺爺奶奶送來的米和其他菜,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了。況且姑父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好人,附近一些村民家裏蓋房子,燒瓦,割稻,他也沒少幫忙。
日子到我一歲的前一天走到了盡頭。
第二年11月11日,我的表姐羅生香突然生了惡疾,哇哇地哭,撕心裂肺的。渾身發紫,高燒不退。
姑姑和姑父,請了村裏的女巫師,說是有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表姐。唯一的辦法就是:由一個夏天出生的男人邊念口訣邊抱著孩子繞村子七七四十九圈,還得是下午四點整開始。
還有最後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遠離生日在第二天也就是11月12日的幼兒,因為這天淩晨是他的鬼門夜,許多陰間的枉死鬼會來吸食他的陽氣。要是病重的女娃又遭到眾多惡鬼的圍堵情況就不好說了,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囉。
“好,我就是夏天出生的。”姑父一股腦兒地打包好我的衣服和用品,要將我這個禍害送回老家去。
他不由分說,不管姑姑的提議先給父親通個信,他氣鼓鼓地說:“你女都要死了,你還管別人的。”
似乎將這一年來的氣都發泄出來了。他不聽勸,誰勸就要打誰。
姑姑隻能抱我回老劉家了。
晚上九點,我離我那久別重逢的家就隻是幾十米,不幸的是我在此刻氣絕身亡。姑姑走進老劉家,爺爺奶奶看見孫子回來了,不是開心,而是害怕。父親,母親從姑姑懷中搶過我來,發現我已在睡夢中早夭。
他們哭得抱作一團。這才有了三十五年後一歲的我來給你們這些後來人講述我的故事。
後來表姐羅生香自然是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劉家莊出了第一個早夭的男孩。這是不吉利的,按規矩得火化。但是父親老劉不願意讓我死無全屍,堅持要土葬。
“這孩子與我們無緣啊!”老劉喊道,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遭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的還有我母親陳氏,我的爺爺奶奶。
“孩子你早點投胎,上天一定要保佑你下一世當個好命人。”陳氏哭得已經流不出眼淚了,披頭散發的。
爺爺奶奶坐在角落裏不敢吭聲,他們害怕一旦吭聲就停不住,會讓兒子厭惡。
停屍三天後,我的軀體就在一副比正常棺木小得多的木頭房子裏睡下了。
封棺的時候,我的身體涼得都快結冰了。我的魂靈還在煙霧繚繞中穿梭,還找不到歸宿。是的,我這下真的迷路了。
這時我仿佛聽見我的母親陳氏在哭泣,她右手扶著棺木,左手拉起我的左手。我的魂靈又解凍了,我記起來了,她是我的母親。雖然將我寄養在姑姑家,但是隔幾天就會來看我,然後又連夜翻山越嶺地走回劉村。有次還摔斷了右腿,有好幾次還遇到了野獸,嚇得她直哆嗦。這些都是我在死前看到的。
我想要掙紮,我想要睜開眼睛,我想要說話。可是我不行,我沒有了五官,我的魂靈也要消失了。
落棺了,釘子釘得牢牢地。好像是生怕我出來害人。
母親陳氏也哭暈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全劉村的人都大門緊閉,盡管在出葬的必經之地,也沒有村民出來燒稻草來為我送行。
因為他們害怕不祥會降臨在他們的家裏。
我的家人就這樣用板車把我送上了後山。他們都沒有穿白衣,因為那是給死人穿的孝衣,他們不必給我戴孝。這是一家之主老劉吩咐過的。
我記得這天是雨天,這時天剛蒙蒙亮。北風蕭瑟,土堆上的白巾條,被風吹散的紙錢,各自飄動著。
這時我才知道我回不去了。
可是我迷路了,隻能待在這裏。
轉眼到了春天,母親陳氏也鬱鬱寡歡了一整個冬天。這可不是什麼季節性抑鬱,而是對我的離開的一種哀悼方式,和對她自己的懲罰,她總是說自己的命不好,克子,妨夫。這都是嫁入劉家那年看命的人說的。但是母親陳氏從來沒有在公公婆婆麵前提起過。
老劉和陳氏忙著春犁播種,一忙起來,這日子也就慢慢地過下去了。
這一年的莊稼尤其的好,我每天都會去田壟巡視一遍。看到這樣我也安心了。
蟬鳴過後就是秋天。
這年秋天晚稻也要收獲了,母親陳氏卻不能下地勞作了。因為她有了身孕,大大的肚子,已經有五個月了。
我有點兒不高興了,想著這麼快陳氏就忘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