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一片氤氳著水汽的湖泊深不見底,周圍俱是漆黑的山石樹木掩映,整個湖泊透著幽深的藍黑色,吞噬著投射下的天光。
無名少年抱臂站在湖邊出神,低垂的眸子裏有隱約的金色流光一閃而過。片刻,漆黑的湖水蕩漾起層層波紋,水波裏漸漸浮現出一縷縷黑色發絲,像藤蔓一樣攀著湖邊的卵石灘,蔓延至少年腳下。少年微微低頭瞟了一眼,憋出一個壞笑。
“有塊點心,一會兒替我品鑒品鑒。”
當簡風琢第二次從昏迷中醒來時,身上裹著的毛絨墩布……哦不,敷敷已不見蹤影,渾身上下沾滿了令人作嘔的黏液。簡風琢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黏液……咦?他嚐試著動了動四肢,然後慢慢坐了起來。
敷敷,厲害啊。身上除了沾滿不好聞的黏液所帶來的不舒適感外,身子好像哪裏都不痛了,甚至很輕盈,如煥新生。
簡風琢忍不住環顧四周搜尋敷敷的蹤跡。沒想到這裏還有這般神奇的生物,若是可以帶一隻回家……他兩眼隱隱放光,他可太需要了。
此時天光大亮,周圍的景象也終於盡數納入簡風琢的眼底。
他正位於一片較為開闊的空地上,腳下都是灰黑相間的碎石和少許荒草。前麵一片開闊,是處不低不高的懸崖,縱目遠眺,所能看到的隻有漫山遍野的漆黑樹林。從高處看時就給簡風琢帶來了極大的震懾感,從近處看更是令人心下陡生涼意。
這裏的每一棵樹都有著各式不一的姿態,在微風下搖擺著形狀千奇百怪的枝葉。佝僂的、扭曲的、筆直的……無數通體漆黑姿態各異的樹木生長在一起,不協調中構成了奇異的協調之美。簡風琢向背後的樹林走近,一陣風突然刮來,本是一片死寂的黑色樹林隨風搖曳,發出沙沙聲。仿佛一瞬間,時間開始流轉,生命開始複蘇,黑暗中的某雙眼睛突然睜開。
簡風琢在樹林邊緣站住了。
一片黑色的葉子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簡風琢低頭摘了下來放在手心。這裏的葉子竟是幹枯且微微透明的,葉子上細細的黑色紋路和手心的掌紋交錯在一起。他輕輕一合手,枯葉便支離破碎,化為黑色的粉末從指縫中散去。
“喂?”他試探地朝林子裏喊了一聲。微風刮過,隻能聽見寂寂林聲。簡風琢暗自提了口氣,邁步走進了黑色的樹林。
奇怪。從外麵無論什麼角度看,都會感受到鬼影山脈這些黑樹林的陰森可怖,但走入其中後,能看見從樹冠間傾斜而下的縷縷陽光,能看見漂浮在光線裏的微小塵埃,走在石子和荒草遍地的小路上,耳邊隻能聽見枝葉在風中搖擺摩挲的沙沙聲,倒別有一番靜謐和安詳。
簡風琢走近一棵歪歪曲曲的樹仔細觀察。這些樹表麵不像普通樹那樣幹燥粗糙、充滿生機,漆黑枯槁的外表仿佛塗了一層蠟般,反射出玉一般光滑的質地,輕輕觸碰上去,手感冰涼,死氣沉沉。
這裏,就像一片溫柔的墓地。簡風琢隻是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樹,就把手撤了回來。不知為何,莫名有種觸碰他人遺體的冒犯感。
簡風琢將手指舉到眼前。有種奇異的感覺殘留在指尖,讓他有些放不下。“冒犯了。”他下意識低聲說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鄭重地將整個手掌貼在樹幹上。
就在簡風琢的手掌貼上樹幹的那一刹那,樹如磁石一般將簡風琢的手吸附在了自己身上,一股奇妙的力量從掌心順著他的神經脈絡絲滑地湧進了他的體內,緊接著……他聽到了。
不是從耳邊傳來的聲音,而是直接從腦海深處,不受自己控製地,隱隱約約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微弱的呢喃聲漸漸變成了清晰的說話聲。
【母親,我想造出世界上最最鋒利的刀!所以我決定和那位遊俠一起去修習鍛刀……】
這是什麼?
那個年輕的聲音若隱若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師父!這是我的第一把刀,您快來看看!……我想命名為‘初陽’,因為是在太陽東升的那一刻出爐的……】
【……師父,我是不是沒有鍛刀的天分啊……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更上一層樓了……】
【……我不再鍛刀了,我不再鍛了……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些吧,不要逼我……】
這個聲音從年輕氣盛漸漸過渡到年邁滄桑,直到最後,含恨地終止了。安靜片刻,年輕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個人短暫卻千回百轉的人生再次開始輪回。
簡風琢稍稍用力,把自己的手拔了下來。這棵樹與傾聽者分離開後,似是遺憾地輕輕搖了搖漆黑的樹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