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風琢耷拉著肩膀,自暴自棄地攤開手:“我就是知道你肯定會來救我呀,非要追責的話,隻能怪你就在這附近,削弱了我的危機意識。”
大概魔龍完全沒想到這小蟲子竟然在短短時間裏迅速學會了死皮賴臉,語出驚人,這個向來沒臉沒皮的人反倒張大了嘴巴,一時無話可說。
不過簡風琢沒給他多少生氣的機會,這一遭回去流荒小孩又發起了燒,愣是在床上歇息了兩天才漸漸恢複過來,把齊遇的脾氣都給磨沒了。
靈息立在一條幹涸的河溝邊,望著幹涸到皸裂的河床。那裏布滿雜草與碎石,像是久旱未逢甘雨。明明昨天,鬼影山脈還自己結結實實下了一場大雨,把黑色的山林衝刷得油光透亮。
遠處傳來腳步聲。靈息回頭,看著簡風琢小心翼翼朝這邊走來。
“齊遇讓我來找你……實戰訓練一下。”簡風琢有些尷尬,齊遇的原話其實是“你去找靈息約個架”。
【你身體沒事嗎?】
簡風琢撓撓頭:“原來你知道了……已經好全了,這是我從小到大的通病,動不動就發高燒。”
靈息轉過頭去,目光投向河溝。【沒這個必要。你本就出身不凡,無需從我這裏證明什麼。】
簡風琢幹笑了一聲:“別的先不說,我也不想打架。”心裏其實有那麼一絲小小的遺憾。他也挺想看看自己和上次對峙靈犀虎時會有些什麼不一樣。齊遇這個看起來大條但心思極為敏銳的家夥,八成也是察覺到了他在實戰中隱隱顯露的鬥誌,所以才慫恿他來找靈息虎約架。
見靈息無意打架,簡風琢也不想在它麵前討個無趣,正準備反身離開時聽見靈息虎開口道,【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簡風琢搖搖頭:“不曾。”
【這條河曾經是條暗河,它的源頭在仲魔,通過某種作弊的手法偷偷從仲魔流到了鬼影山脈裏,繼而給了一些妖魔鬼怪在仲魔與流荒之間偷渡的暗道。】
簡風琢被靈息的話吸引住了,他難以置信:“竟然還存在偷渡……可是以前沒封印時熔鬼裂穀不一直是大門敞開的麼?為何還要偷偷出來?”
【馗王在位時,這裏並不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通道。雖然馗王對流荒人族也不屑一顧,但他對亂跑出來作惡多端的妖怪總是會嚴加懲戒,禁止劣等妖魔隨意進入流荒地界。】
簡風琢忍不住問:“你也經曆了那個時代,也是馗王的擁躉?”
【算不上,雖然是焱虎,我性格倒沒那麼激進,不曾是任何人的擁躉。不過最後我能歸順於馗王,就是因為這條河。】
【當馗王發現這條暗河的存在時,他非常生氣,差點直接把整條河給端掉……但他沒有,因為這條河有一隻河妖,而他發覺這隻河妖深受那些壞種的折磨和荼毒,被迫成了它們偷行的工具。】
【那個河妖,是我的好友。他為了不讓我卷入這些事,從未與我提起過……但馗王察覺到了。他賜予了河妖上青盔甲,讓他直接成為了這條暗道的守衛,而那些折磨他的壞種被馗王直接殺了。】
簡風琢聽得入了神。
【再後來,馗王命我住在這裏,協同阿淵——就是這裏的河妖——看守這條道。直到他殞命,這裏又變成了一團糟,阿淵為了堅守與馗王的承諾,最終犧牲了自己,帶著整整一條河的汙穢雜碎們蒸發殆盡了……再後來,就隻剩下了我守在這裏,不過這兒也沒再出現偷渡的妖怪了。】
幹枯的河床邊,一時陷入了寂靜。
“為何與我說起這些?”良久,簡風琢才輕輕開口。
【我隻效忠過一位魔王,隻聽服過他的號令,並隻堅守他的原則。即使他的原則在魔界看來荒謬可笑,但我隻信服於他。】
靈息虎身上的火光不知不覺熾烈了幾分,一如他望向簡風琢的目光。
待齊遇找到簡風琢時,他正坐在石陰峰頂一塊石頭上發呆。
“你怎麼在這裏?沒去找靈息?”他在簡風琢身邊地石頭上坐下,打量他的神情,“想什麼呢?”
簡風琢迎著風眯起眼睛,一時沒回答。他長長了的黑發向後拂去,露出他光潔的額頭和秀氣的側臉——即使跟著齊愈風吹日曬野外拉練了這麼久,他看起來怎麼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纖弱模樣。
“靈息沒應戰,但他和我聊了會兒,講了個故事給我聽。”簡風琢把河妖與龍馗的故事大致複述給了齊遇。
“他倒是沒和我提起過這個事。”齊遇低低笑道,“但我知道他們都一樣,都是因為龍馗才這麼聽我的話。”
簡風琢突然問:“若哪天封印解除了,三道重開……你會在意流荒人的安危嗎?”
齊遇迎上他的目光。“你這個問題的前提條件,是我會成為新一代魔王嗎?”
“對。”
齊遇被他這堅定的語氣弄得一愣。其實在這之前,他很少去想關於當魔王的事情,他更多的是在想如何搞清楚自己的來曆,如何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以及自己是不是和這個流荒來的家夥有什麼特別的聯係。
當魔王嗎?他內心深處某個地方突然被觸動了。他隱隱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雖然他很少去想魔王什麼的勞什子,但其實這兩個字似乎從很早就已理所應當地存在於混沌的意識深處,某個意念本就存在於那裏,從沒有突然出現或消失的說法。
我會是魔王的。
“你能答應我嗎?”簡風琢的話把他的神思拽了回來,他的眼前恢複清明,看見了那孩子麵向自己的認真的臉,如一朵小白花般純澈美好。 “若三道解封,請保護流荒無辜民眾的性命,不讓他們慘遭惡劣的屠殺。”他的聲音輕柔而鄭重。
齊遇無言地看他良久。當簡風琢以為他就要冷嘲熱諷地打哈哈過去時,齊遇點點頭:“我會這麼做的。”看著簡風琢微微睜大的眼睛,他接著補充,“隻要你始終站在我這一邊,始終是我的夥伴。這是我的條件。”他咧嘴一笑。
像是有海浪在心頭高高地湧起,又重重地砸下,掀起了萬丈雪白的浪花。簡風琢也咧嘴一笑。
“成交。”他突然握住了齊遇的手。他的掌心很熱,比簡風琢想象得柔軟細膩。
“你知道嗎,靈息並不是看在龍馗的麵子上才對你言聽計從的,他覺得你就是龍馗。”簡風琢衝有些僵硬的齊遇眨眨眼,依舊握著他的手,“所以他也想通過我確認下所謂你的【原則】,結果當然和他預測的一樣……你說不定還真是龍馗轉世呢。”
齊遇臉上露出別扭的表情。“他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有什麼問題不能直接跟我說?”他叫起來。
簡風琢的笑有一點狡黠,他放開了齊遇的手:“靈息年紀也大了,有時候可能會犯點糊塗,你就別為難他了。他讓我問你也不過是看我和你比較親罷了,這林子裏也就我敢直呼你大名吧。”
“那你剛隻不過是在試我?”
“不,我認真的。”簡風琢語氣堅決地說,“你不要反悔啊,我會信守諾言的。”
就像阿淵和靈息那般堅守著馗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