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是英國留學回來的新時代學者他不像教書的先生那般滿嘴之乎者也,他總是說些我聽不懂的洋文。
我們那個年代十分的亂,租界住著許多洋鬼子,也有些日本兵,夜上海的美名一直在外我與我丈夫的婚約,是自小就定下的。我嫁與他時,他正準備出國念書。
我們辦完婚禮的第二天,他就出國了,一走就是四年。
但他總是會寄家書回來無非是詢問家裏可好父母可好,每每書信最後,他總會加上一句:I miss you。
我雖不懂,但我想,我丈夫說的應該是極好的話。
我是個封建家庭長大的女子,不懂他那些大道理。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到了年紀我便嫁給了他。操勞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洗衣做飯,還有等他回來。
我丈夫在我眼裏,是個極其好的人。那個看似繁盛實則暗湧的年代,能嫁給我丈夫這樣的男人,是很多女人的期望。
我隻是幸運我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是我的父母會挑人,從小便將我定給了他
那艘巨大的東西運著好多人出去了,也每日運回來好多人。
我想那一定是會吃人的怪物,帶走了許多女子的丈夫,就再也沒有帶回來了。
我隔壁的阿姐,他的丈夫前些日子回來了,帶回來一個穿著洋裙的女孩。那女孩特別能說會道,時不時蹦出來兩句洋文,和阿姐的丈夫一唱一和,我這個外人看來都著實相配可阿姐和我卻都是普通人,那個年代倒是流行起自由戀愛了,可是我們這些女人,若是離婚了,同被休也無甚區別。
有人願意娶我們,可我們卻沒有再嫁人的勇氣,娘家也再無我們安身立命之處。
那個年代還延續封建禮數的家庭不在少數我們從未想過反抗,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要反抗。
所以,即使那個男人那般無禮,阿姐也隻能同意。沒有休書,甚至沒有一句好話,那個雨夜,阿姐拎著唯一帶來的嫁妝離開了。
那棟小洋房裏,再也沒有唱著小曲的女人,再也看不見墨綠色旗袍點擊的女人。隻是換了一個捧著玻璃碗的女人,倒著滿滿一杯的紅色水兒。
在一個黑漆漆的大圓盤旁邊扭動著那大圓盤可真神奇,還會出聲兒呢。不過唱的沒有我阿姐好聽。
我寫信給我丈夫,他告訴我,那紅水兒是葡萄酒,大圓盤子也不是什麼神奇物件,那是洋人傳過去的新鮮玩意兒,叫留聲機。
我丈夫說,我要是喜歡,等他回來時便也給我帶一個。我原是不喜歡這些洋玩意兒的我也和阿姐一樣,愛唱些小曲兒,愛去荼樓聽故事。可阿姐走的時候說,時代什麼跟來跟去的,洋玩意兒不學,就要遭人拋棄了。
我不想我的丈夫也要個愛在大圓盤旁邊兒扭來扭去的女人,那樣實在是不雅。我丈夫身邊,應該站著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雖然,我也不是這樣的女人我想,我丈夫也是學者。他應該喜歡這些的。我寫信告訴他:我也要喝紅水兒,聽大圓盤兒我總是會給丈夫寫信,等信的日子雖然漫長難熬,卻也總是有個期盼。
我看著大街上女子挽著丈夫出門時,我總是會偷偷跟在他們身後,模仿著他們的動作。我想,等我丈夫回來,我也挽著他一起逛街。我若害臊的話,就讓他挽著我吧。
我丈夫提前回來過一次,是我公公快去世的時候。婆婆讓我瞞著丈夫,可我太自私了我想見丈夫,所以我還是寫了信寄過去。丈夫趕回來的時候,公公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