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間。
四川,瀘縣,某農村。
一輛白色大眾寶來穿梭在鄉間彎彎繞繞的水泥路上,最終停在了一戶小院大門口。
“師傅,錢付過去了哈!麻煩你後備箱開一下。”
“好嘞。”
一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背著包從車上下來,又從後備箱取出一個行李箱。
“呼!”
小車開走後,男子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
正所謂近鄉情怯,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回老家,男子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男子叫周有,從小跟隨爺爺奶奶生活,自十八歲起就一直在外省學習工作,每年都是到過年才回家。
他的父母在他七歲那年便消失了。
是那種音信全無的人間蒸發,這麼多年裏從來沒跟家裏聯係過,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消息。
而他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回老家,還得從幾天前發生的事情說起。
那天,是工作日,他照常坐地鐵去公司上班,
突然,感覺心髒急劇抽搐,短短幾秒鍾後便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等他醒來後,發現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醫生找到他,先是問了他有沒有家屬在,得到否定回答後,醫生也便沒有隱瞞,直接告訴他病情很嚴重,是他從未見過的複雜先天性心髒病,複雜到沒有任何能治療好甚至是拖延病症的可能。
他都很好奇周有是怎麼活到現在,而且此時留給周有的時間不多了。
聽醫生講完後,周有腦子一片空白,但他並沒有像其他人聽聞絕症後的絕望哀嚎。
他似乎早有所料。
五年前,他爺爺也是因為先天性心髒病而去世,而他每年總有一段時間心髒會發悶,悸動。
隻是沒想到,輪到自己會這麼嚴重,這麼快。
時日所剩不多,他索性辭掉工作回老家,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多陪陪奶奶。
小院的大門半開著,也許是聽見汽車的響動,院裏傳來腳步聲。
收拾好心情,臉上扯出微笑,周有推開大門。
“娘娘,我回來了!”這是他每次回到家都說的第一句話,十幾年沒變過,隻是比以前少了爺爺兩個字。
娘娘,就是奶奶的意思。
整個村子隻有他們周家人把奶奶叫做娘娘,別人都是叫阿婆或者奶奶。
周有讀大學的時候還專門查過,查到他家的這種叫法跟湖北那邊某個地方相同。
又翻了家裏的族譜,才發現祖上還就是在明清時候從湖北遷到四川來的。
“哎喲,你咋回來了!?吃飯沒?”
周奶奶一見到周有,先是一驚,又是一喜,最後又滿是關心。
她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到周有身邊要幫他拿東西。
奶奶九十多歲了,眼前身體還是這般硬朗,周有心情稍微好了點。
“娘娘,我吃過了,你不用拿,沒啥子東西。”
周奶奶不聽,還是拉扯著箱子往屋裏走,一路念叨著又瘦了黑了,找沒找著女朋友這些話。
坐在屋裏陪奶奶聊了會兒,周有最終還是把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她。
奶奶聽完後,愣住了。
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見狀,周有安慰道,
“娘娘,沒得事,能過一天算一天嘛。我走了,你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噻。”
“我苦命的孫兒嘞,嗚嗚~!老天爺誒,你硬是不開眼啊。”
奶奶終究沒忍住,雙手拍膝,淚如雨下。
小老太太堅強一生,周有這輩子就見過奶奶哭過一次,爺爺去世那天她都沒哭。
隻在爺爺下葬那天,棺材被土蓋住,她才在雨中嚎啕大哭,奶奶不懂什麼大道理,大概是覺得從此以後就是一個人活在世上了。
“娘娘,莫哭了,這都是命嘛,我要是走了,就把我埋在爺爺墳邊上,我們爺孫兩個還可以合夥找人耍長牌,而且你二天燒紙也方便點嘛。”
周有說的輕鬆,安慰著奶奶,順便也把後事給交代了。
他這也算是落葉歸根,沒有客死他鄉。
周奶奶止住了哭聲,起身去床邊的衣櫃裏翻找,摸出來一塊包裹著的手帕。
她掀開手帕,裏麵有幾百塊錢零鈔,還有一張郵政存折。
“孫兒啦,這幾萬塊錢你拿去醫病嘛,去找大醫院再看看嘛。”
周有一路回來,本來心情都很平靜,直到見到手帕那一刻,繃不住了。
鼻頭酸楚,眼眶發熱,淚水奔湧而出。
這塊手帕一直就是奶奶的錢包,已經用了幾十年了。
他又想起來,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老師催交學費,他是一直拖了很久沒交,直到爺爺賣了幾頭小豬才給他湊齊了三百多塊錢的學費。
可就在他帶著學費去學校的路上,錢丟了。
他慌忙趕回家,不敢跟爺爺說,隻能悄悄找到奶奶。
而奶奶連罵都沒罵他一句,也是如今天的情景一般,從衣櫃裏摸出來這塊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