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誇特諾今天的營業終於徹底告一段落,掛上了寫著“休息”兩個花體字的小木牌。
陶喜兒還在將散落一地的兒童漫畫和故事書一一撿起放回架子上,忙碌間卻也沒忘了轉過頭來叮囑紀綾:
“阿綾你快去休息了啦,這邊交給我和亮晶晶阿姨就好啦。”
穿著咖色掛脖裙的卷發女人讚同地點點頭,上前不由分說地接過了她手裏裝著髒汙杯盞的餐盤:
“陶喜兒說得對,你今天也辛苦了一天了噯,要按時休息注意身體,明天才能繼續好好工作喔。”
眼前的兩個人的態度堅決到壓根不容自己反對,紀綾隻得無奈地笑著謝過她們的好意,慢吞吞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早晨下樓前沒來得及卷起的窗簾還嚴絲合縫地拉著,夜風吹拂間隱約透進幾分屋外暖橙色的路燈燈光。
紀綾安靜地將自己縮在大床的一角,聽著樓下隱約傳來的陶喜兒與父親嬉笑著講述今天所見所聞的聲音,不知不覺間竟有些久違的恍神。
自打她被萌學園的大家以“療養身體”的名義送到陶格長老這裏以來,已是半年有餘。
她當然知道大家是不想自己每天待在萌學園觸景生情,不想她繼續時常不自覺地沉浸在那份他與她的回憶裏,才會想要讓她換個環境好好生活。
可當她真正被歐斯校長送到了誇特諾,真正目送著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時,心底卻依舊難以抑製地泛濫起陣陣心酸與不舍。
他開始漸漸老去,他卻依舊未有歸期。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她依舊是那個成天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紀綾,每天耐心十足地跟小朋友們講故事,時不時被幾句童趣十足的話逗得捧腹大笑,再啼笑皆非地戳戳他們的小鼻子,轉而講出個更有趣的笑話來逗他們開心。
小朋友們喜歡叫她“紀綾姐姐”,來到店裏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拉著她一起做遊戲,偶爾卻也會在聽著童話故事的間隙好奇地問她,有沒有像故事裏的公主那樣喜歡過屬於自己的王子。
“紀綾姐姐不是公主哦。”她笑著摸摸小女孩的腦袋,“不過姐姐確實有喜歡的人,隻是他現在……因為一些……嗯,特殊的原因,所以暫時沒有辦法來陪晴晴一起玩。”
穿著粉紅公主裙的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倒映出她的臉:“那姐姐喜歡的人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哥哥。”
“嗯。”
她將小女孩抱進懷裏,細心地替她整理好了玩鬧間有些淩亂的裙擺,微垂的睫毛卻不經意間抖了抖:
“他是姐姐遇到過的,最好的男孩子。”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習慣了這樣平靜又溫馨的生活,漸漸不再在寫下一篇篇日記時沒出息地掉眼淚呢?
紀綾自己也不知道。
她隻是把所有的卡牌盡數封存在衣櫃的深處,與萌學園的校服一起藏進最不起眼的一角,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回憶,然後把自己埋進一片歡聲笑語裏,不問流年。
這個世界最大的好處便是喧囂嘈雜,無數新鮮的事物紛至遝來,占據所有的視線與時間,讓人忘了自我,忘了過去,直到最後連靈魂也忘記。
卻也正是她此時此刻最大的幸運。
陶喜兒與瑪雅偶爾會在女孩子們的茶話會上不小心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又慌張地捂住嘴打量她的反應,卻往往隻會換來她不甚在意般的一個淺笑,和迅速轉移話題時的淡然:
“我沒關係啦,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的。”
她安慰著朋友們端起桌上的葡萄汁喝了一大口,卻在咽下第一口時便皺起了眉頭,險些被那股酸意衝出一汪的淚來。
“歐斯伯伯有跟我講這是你最愛喝的飲料耶……”陶喜兒拿起桌上的瓶子看了看,再三確定了它的品牌名字,“為什麼感覺好像你不是很喜歡的樣子噯?”
“沒事,就是第一口喝急了。”她匆匆張嘴含住了瑪雅遞過來的草莓軟糖,心頭卻一陣陣重新陷入虛無的空蕩。
——我曾是故事的旁觀者,如今卻成了親曆其中的見證者。
——哪怕是曾經見證故事的局外人,在真正身臨其境之際,也將失去她引以為傲的冷靜與理智。
那場坦白局裏她所告訴他與他們的一切,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如今通通應驗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如果焰王回不來了呢?”
“可是如果你也回不去了呢?”
係統曾在最終決戰前問她的兩個問題,時至今日,她也未曾得出一個能讓自己、讓它,甚至於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
她好像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毫無虧欠地身處這個世界,心頭的刺總在以為忘記時突兀地再度冒出個尖,提醒著她過去的一切;
可她卻又無法忘懷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情,也無法放下胸口那枚沉甸甸的戒指,更無法就這樣拋棄所有的羈絆,回到她曾存在過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