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3)

赫小祺失蹤一個星期後,赫媽突然出現在了肖宇的工作室裏。

“……祺祺她終於有消息了,我昨天接到了她的電話!”赫媽說話的時候,胸口的大珍珠項鏈微微顫動著。

“真的?她說什麼了?”肖宇把剛倒好的水放在了赫媽麵前。

“她隻說自己現在很好,讓我們不要擔心,說了幾句就掛了。我還沒問她錢夠不夠花……”赫媽的聲音又開始哽咽起來,從小到大,她給予赫小祺關心的方式,都隻是通過錢。

“那就好,說明她現在是安全的。”肖宇放心了些。

“好什麼好!”赫媽說話時有些任性的語氣,和赫小祺一模一樣,“我去電信局查了她打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結果居然是一個雲南的電話號碼!”

赫媽焦急地說。

“雲南?”肖宇刹那間就頓悟了,“我猜小祺一定去麗江散心了。阿姨您放心,麗江我之前去過,那裏很安全。您就當她去那裏旅遊了,那裏風景挺好的,最適合散心了。”肖宇安慰道。

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他覺得赫小祺一定是學那些文藝青年去麗江進行所謂的“療傷”了,這些行為太符合她的個性了。不出意外,再過一陣子她就會回來。

然而,一切並不是肖宇想的這個樣子。

“我還沒有說完,那個電話號碼,並不是麗江的。而是一個叫磨憨的地方。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後來一查,那裏離麗江遠得很,都快到國境線上了。你說,她去那裏做什麼?她不會被毒販子給拐賣了吧?”赫媽越說越急。

“那阿姨您後來有再打過那個電話嗎?”肖宇聽完,完全被驚住了。

“當然,那是一個公用電話的電話號碼,是公路旁的一個小店鋪。店裏的那個老板娘說,每天都會有去邊境或者老撾的長途客車停在她的店附近休息,估計祺祺是在停車的時候,給我打的電話……”赫媽邊說邊抹眼淚。

“這麼說,她很有可能在長途客車上……”肖宇喃喃自語道。

隻是,向來嬌生慣養的赫小祺去那種地方做什麼呢?她在杭州連公車都沒有坐過,她纖細的小肩膀從來沒有背過重的東西,她塗著上千塊錢的指甲去喝下午茶,她向來都是去沙龍店洗頭,她連陰天出門都要擦防曬霜……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她在荒無人煙的國境線上,她在做什麼呢?

肖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有點不太敢想下去了。

自從赫小祺離開之後,阿吉每天也變得心不在焉起來。每天上班,他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肖宇甚至看到阿吉的嘴唇周圍開始留起了胡楂。天哪,每天都要做麵膜、把臉刮得和衛生間裏的鏡子一樣滑的阿吉,他居然開始留起了胡楂。

但是,外表易改,本性難移。每天,阿吉都在工作室裏像一個小媳婦似的罵麥文傑,他覺得赫小祺的失蹤都是麥文傑害的——事實也確實如此。

工作室裏已經沒有了往日輕鬆活潑的氣氛,經曆了沫麗麗的死和赫小祺的失蹤之後,每個人都情緒低落。肖宇覺得前所未有地疲憊,一連一個星期,他都沒有再拿起過相機。

——還有一個原因,是前一個星期,工作室沒有接到一個訂單。

石頭靠在椅子上玩著遊戲,好幾次,肖宇看著他無精打采的背影,想起那天深夜裏,他在石頭的電腦裏看到的求職書,他很想找石頭問問清楚。但是,他始終沒有勇氣。

“我在害怕什麼呢?”他暗暗地想。

自從那個電話之後,赫小祺就一直沒有消息。赫家已經亂成一團,據說赫爸已經派人去雲南找人。但是,別說是人生地不熟的雲南,哪怕是杭州市區,要找一個人,也未必那麼容易。肖宇每次給赫媽打電話,赫媽都在電話裏哭,她說,她每天晚上都要做噩夢,吃安眠藥也沒有用。昨天夢到小祺被賣到中老邊境的賭場裏,老撾人打電話過來,要300萬贖身,否則就撕票。

她說夢裏她提著錢翻山越嶺,一不小心跌進了山穀裏,醒來發現全身都是冷汗。

她就這樣邊說邊哭。

赫小祺就這樣消失了,除了那個從雲南邊境小鎮打來的電話,沒有一點線索。

直到,在她失蹤的第12天,肖宇收到了赫小祺發給他的電子郵件。

肖宇:

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給你寫一封郵件。本來我決定一走了之,誰都不想聯係。但是,這麼多天過去,我發現,我想要的,並不僅僅是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和你想象的不一樣,這些天,我過得很快樂。我在英國讀過書,去過很多歐洲國家。但是,這一次意外的出走,卻讓我第一次深刻地覺得,原來這個世界那麼大,大自然是如此地美麗。

一個星期前,我在昆明的旅舍裏和一群背包客一起坐長途客車去了老撾。現在,我在琅勃拉邦的一個小網吧裏給你寫郵件。網速很慢,郵箱開了一分多鍾才打開。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古城的寧靜和美麗。這裏很窮,電力不足,經常停電。每天都非常熱,晚上,我用冷水洗澡都洗得滿頭大汗。旅館裏沒有冷氣,睡不著的時候,我就跑到樓下的花園裏,和旅舍裏的人聊天。

這些天,我住在當地人開的旅館裏,早晨5點就起床,然後跪在街上給和尚布施。我沒做什麼事,白天一個人在街上走,渴了就買冰可樂,餓了就隨便找個小餐館坐下來吃飯。傍晚的時候,坐在湄公河邊看當地的孩子們遊泳。每天無所事事,卻一點都不覺得無聊。我第一次覺得,原來過著這樣簡單的日子,是那麼快樂。或許,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模樣。我們總是說已經把這個世界看得很透徹,但或許,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透明的。

我爸媽都可好?想必家裏已經亂成一團,但是,請他們原諒女兒的任性和不孝。女兒這一次並不是賭氣離家出走,而是想一個人好好地走一走、想一想。

不要來找我,我今天晚上就會離開琅勃拉邦。

赫小祺肖宇把赫小祺的郵件打印了出來。麥文傑坐在沙發上,抽著煙看完了赫小祺的信。

“她沒有提到我。”麥文傑喃喃地說。

“是的,但是我倒不覺得她在回避你。我覺得,她已經沒有像之前那麼在乎了。她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要快樂。”肖宇說。

“嗯。”麥文傑回應道。他把手裏的煙頭在煙灰缸裏輕輕地撚滅。被夕陽籠罩的客廳裏,他在那片煙霧繚繞的金色光線裏微微低著頭,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哭。

肖宇給赫小祺回複了郵件,他在郵件裏依舊不敢提到麥文傑,隻告訴她現在她的父母很著急,希望她能和他們取得聯係。

好多個無所事事的下午,肖宇就對著網頁上的郵箱發呆,他一遍一遍地刷新著,希望在最新列表裏看到赫小祺的名字。隻不過,赫小祺的郵件再沒有出現過。

石頭走了過來,他搖了搖正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的肖宇。

“還在想赫小祺的事兒呢?”他問。

“唉。”肖宇歎了口氣,然後支起了身子。

“最近,我媽總是給我打電話。”石頭的語氣變得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怎麼了?”肖宇抬了抬頭。

“也沒啥事,就是催我回去結婚。”

“嗬,逼婚啊。”肖宇笑了笑。

“其實吧,我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我老家有一個表弟比我小兩歲,都已經生娃了。而且,這些年我和雅楠的感情也挺穩定的……我們都有這個打算……”石頭邊說邊看著肖宇的反應。

“這麼說,就是不想在杭州待了。”肖宇緩緩地說,他似乎早有心理準備。

“不是不想,是待不下去。我們在這兒沒房子,也買不起。我不想讓雅楠在新婚的時候,還住在一個租來的房子裏。我在老家有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還有,我爸媽也老了,他們就隻有我這麼一個兒子……”石頭低了低頭。

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在作祟,肖宇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失落。這麼多年以來,他和石頭談論的話題,無非是攝影或者女生,這是石頭第一次這樣冷靜地和他討論現實。他突然覺得有些悲涼。這種悲涼,是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

“其實,我覺得挺抱歉的。你來這裏那麼久,都沒讓你賺到什麼錢。既然你已經作了決定要回去,那就回去吧,我也沒什麼資格和立場留你。不過,真的挺謝謝你,沒有你幫我工作室肯定撐不到現在。”肖宇緩緩地說。

“哥們兒之間還說這些幹嗎。”石頭朝肖宇的肩膀輕輕地打了一拳,他的眼眶漸漸紅了。

“對了,”石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然後塞在肖宇的手裏,“這是上次拍婚紗照的時候,沫麗麗偷偷塞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

“啊?”肖宇驚訝地接過那一遝沉甸甸的現金。

“你收著吧,反正現在……”石頭苦笑了一下。

傍晚,當工作室裏隻剩下肖宇一個人。他關掉電腦屏幕,房間唰地一下就暗了下來,隻有黃昏的餘光模糊地打在了地板上。他有些疲憊地把腳蹺在書桌上,然後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有關沫麗麗的那些畫麵。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沫麗麗離開之後,每次這樣一個人的時刻,他總是會想起她。

無非是一些平常的對話和場景,但是在記憶裏,卻是那麼清晰。

他想起曾經放學的時候,沫麗麗在校門口拉住自己的書包背帶,任性又霸道地說,肖宇,請我去吃烤串。

他想起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們走在傍晚的校園裏。沫麗麗邊嚼著口香糖邊說,唉,要畢業了唉。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好像也沒有很開心呢?

他想起她剛到杭州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肖宇,幫我拍一套寫真啦,什麼?和我談錢,你不要這麼小氣好嗎?!

記憶裏的她,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占自己便宜。而自己,卻也這樣懦弱而且心甘情願幫她埋了一次又一次的單。

而現在,肖宇麵前的辦公桌上擺著的那一個厚厚的信封,是他開工作室以來,收到的最多的一筆錢。那是沫麗麗給的。

——“我希望你過得好。”

每次,當肖宇覺得無助,或者想鑽進被窩什麼都不管一頭悶睡到天亮的時候,肖霈都會準時地出現。她像是在故事背後默默掌握著大局的那個編劇。

在肖宇最迷茫的時刻,把肖宇不願意麵對的現實,血淋淋地剝開來給他看。

晚上9點,公寓裏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誰啊?”肖宇握著一罐啤酒,疑惑地走到門口。

打開門,肖霈一臉沉默地站在外麵,她挽著一隻鉑金包,精致的妝容下透著一絲疲憊。

“好久沒來看你了,今天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就過來看看。”肖霈邊脫高跟鞋邊往門裏走。

“別去叫封新,我想和你兩個人聊聊。”肖霈作了一個手勢。她走到廚房裏,邊打開冰箱邊問:“還有啤酒嗎?”

“哦,有,在第二層。”肖宇邊說邊關上門。

肖宇昏暗的房間裏,肖霈坐在地上,盤著腿拉開了啤酒的拉環。

“你的房子還是搞成這個樣子,燈光弄那麼暗是想做暗房嗎?”肖霈抿了一口啤酒。

“嗬嗬。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找我?”肖宇像以前一樣,用手撐著頭躺在床上。

“就想來看看你,我聽封新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說實話,對於沫麗麗的事,我還是挺難過的。”肖霈緩緩地說。

“你難過?你和她又不熟。”肖宇有些驚訝地說。

“總感覺一個人就這麼沒了……算了,不說了。”肖霈擺擺手。在她冷酷的世界觀裏,沒有“同情”這個詞,過多的同情,她覺得是一種不尊重。

“工作室最近怎麼樣了?”肖霈問。

“很不好。”肖宇突然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不想瞞你了,其實這幾個月,工作室一直在虧本。現在赫小祺失蹤了,石頭也準備回老家,阿吉隨時都有可能不來上班。工作室差不多隻有我一個人了。嗬嗬,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接不到單子。”肖宇苦笑道。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肖霈淡定地給了肖宇一刀。

“你真是預料女王。”肖宇冷冷地諷刺道。

“說實話,你現在的處境,在你大學退學的那一刻,我就差不多已經預料到了。”肖霈絲毫不理會肖宇的冷嘲熱諷,她接著說,“肖宇,你知道人為什麼要上大學嗎?”

“為了文憑,為了讓自己有點麵子,為了好向父母交差,為了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庸庸碌碌過一輩子,還有……暫時想不出來了。”肖宇有些不耐煩地撅了撅嘴。

“錯。其實,文憑什麼的,都隻是其次。讀大學更多的是培養一種氣質,一種學習能力,一種思考方法,和一種人生態度。或許你覺得是在浪費青春,但是在我看來,那完全取決於你自己,而不是上大學這個過程本身。你覺得你有攝影天賦,那是因為你周圍並沒有什麼人真正地懂攝影,或許你嘲笑學院派的古板,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身上,永遠有一種你沒有的氣質,而那種專業的氣質,才是真正能讓人信服的。這世界公平得很,你付出過什麼,總會得到些什麼。而你,隻是在一點一點地榨取你僅有的那麼一點才華。不要相信什麼瓶頸,所謂的瓶頸,不過是在暗示著,你已經漸漸江郎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