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梁,建昭十二年,大雪。
深夜風雪交加,屋瓦上已鋪滿一層厚厚的積雪。汴都素瑩橋畔,一個素白的身影如流雪回風一般一閃而過。
他身形單薄,身上披著一件狐狸領披風,步履匆匆來到橋洞旁。
趁著風雪擋住路人視線,他若無其事地將三枚銅錢丟在了一個乞丐麵前的破碗裏。
乞丐抬頭瞥了一眼,點了點頭,撿起銅錢在破碗裏擲出六次。
最後一次出爻後,乞丐將銅錢還給了白衣公子,低聲道:“‘明珠土埋日久深,無光無亮到如今,忽然大風吹土去,自然顯露有重心’。公子若做好抉擇,赤影隨時聽候公子調遣。”
白衣公子的臉埋在白狐裘領裏,風雪吹亂了他的額發。
他眯著一雙瑞鳳眼,眼尾上挑,眼角尖細,眼神清冷深沉卻不失嫵媚。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十五日後陛下將攜百官在南郊行冬至祭天禮,太傅左汝霖也將隨行,此次定要看準時機,必須將太子黨羽連根拔除!”
“是。”乞丐點點頭,“我等已做好萬全準備,量蕭璟琰的餘孽在朝中橫行不了幾日。他日二殿下若入主東宮,公子便是第一功臣。”
白衣公子沉默片刻,輕輕搖著頭望向遠方:“廟堂之上,朽木當道。殿陛之間,禽獸食祿。我成為蕭璟庭幕僚已有六載,深知他生性懦弱,敏感多疑,若非正中他下懷,博取他信賴,想借他手翻出隴西舊案並非易事。無所依傍,難以成事,如今我們隻能為他的前程孤注一擲了。”
他頓了頓色,轉頭麵向乞丐,伸出手作了個揖:“不過,無論結果怎樣,承蒙赤影兄弟多年生死相隨不離不棄,慕沄感激不盡。”
乞丐趕忙起身將他扶住,淚眼婆娑道:“公子這話折煞我也。早年若沒有主公,便沒有我們西川戰狼馳騁沙場;隴西一戰若無公子,我們早曝屍荒野白骨累累。主公與十萬將士含恨而終,我們等天亮等得太久了。”
洛慕沄點點頭,忍不住閉上了眼,每日每夜糾纏不休的痛苦再次襲上心頭。
十一年前隴西一戰,因戰報貽誤援軍晚到三日,致他父兄全部戰死沙場。
那一年,他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一個人麵對北淵叛黨,扛起了西川洛家軍最後一麵大旗。
那日,陰風刺耳怒嚎,黃沙卷起燒焦的旗幟,哭泣慘叫聲不絕於耳,滿地都是喚不醒沉睡的亡魂。他還記得燒焦的木頭發出一股股讓人惡心的臭味,還記得那些還沒有完全被沙石掩埋的屍體上空盤旋著幾隻禿鷲。他父兄屍體上幾支箭頭還在,手裏還緊緊握著斷了的長槍。他在漫漫沙石裏,從累累白骨裏爬出來,眼巴巴望著遠方,等不來的援兵,救不完的殘軀……
洛慕沄心頭一驚,猛一睜眼,滿目悲涼。
他苦笑著輕輕作揖:“是洛家連累各位弟兄了。”
乞丐連忙擺手道:“每每想起隴西之戰,我和赤影兄弟們就羞憤難當痛心疾首,我們都是隴西焦土裏爬出來的冤魂,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公子您置身廟堂諸多不便,赤影永遠是您的死侍,是您手中的劍。這些年多虧公子重新入仕,才能借助二殿下為死去的主公和兄弟們報仇雪恨,如今大仇將報,十萬亡魂終能安息,在世之人終可解脫!”
洛慕沄歎了一口氣:“近日朝堂紛爭不斷,陛下病重,東宮被廢,二殿下在明妃助力下立儲在望。此次行動還請赤影兄弟盡量做得幹淨利落,不留後患,也請諸位務必保重,萬事小心。”
乞丐用力的點點頭,見四下無人,便拆開懷中破舊的二胡琴桶,將一道密報呈上:“公子,據說陛下已秘密將南楚安盛珺王蕭墨曜召回汴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