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市井有誰知國士(1)(1 / 3)

——滬上「遇」楊度

楊度,一個令世人瞠目的奇人,一個誰當政也不能小覷的清客。回眸北洋時代,視線躲不開楊度。

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1875年1月10日),楊度生於湖南湘潭,和十八年後出生的毛澤東同籍,本名楊承瓚,字子。這位少時即得清名的三湘才子,這位執政者的座上賓,這位黑白兩道都能擺得平的“老大”,在清末民初的政壇上,他忽現忽隱的身影曾牽動了多少國人的視線。得意時他出入京華豪門,失意時他避居天津、青島,按說,無論湖南還是北京,也無論津門還是島城,都總該留有一兩所楊氏遺址才是。可是,翻遍這些城市的相關圖書,已經找不到一處楊度的故宅了。

也許真的沒有了。當年,為了搭救在北大任教的“過激黨”朋友李大釗,楊度把京城的住宅“悅廬”賣了;數年後,為了救濟李大釗及同案烈士們的遺屬,他又把遠在青島的前德國租界裏的洋樓賣了。失了私宅的楊度隻能做權勢者的門客,從京城,到滬上,直至死。所以,我雖生長於青島,對清末民初寓居島城的名人的宅第不太陌生,但從來不知道哪座洋房曾屬於楊度。而且,我曾幾度在天津探訪舊時租界裏的名人故居,也沒有誰告訴過我楊度曾在哪棟小樓裏落腳。

北京西城區的豐盛胡同曾有楊度的“悅廬”。數年前,我曾自西向東走過兩遍此胡同,幾百米長的胡同裏已經沒有一座像樣的舊時豪宅,而且,新拓寬的太平橋大街剛剛又切去了胡同的西端。一位出門倒垃圾的中年居民說,他家老輩就住這條胡同,不知道楊度是幹什麼的。至於老宅子嘛,沒了,一個也沒了,本來胡同西頭兒的北邊,還有幾棟從前的大宅子,但現在都拆了。

回看“胡同西頭兒北邊”,正是一地殘磚廢瓦。我知道,一座新建築很快就會崛起,與太平橋大街西側的那幢近年新建的全國政協辦公大樓隔路相峙。

豐盛胡同裏,有幾家中央級單位,而這幾個單位,又都與曾經住在這裏的這位奇人有著奇妙的關聯。胡同南邊有中央編譯局—楊度乃清代最有名的憲政鼓吹者,他創辦的第一本刊物,叫《遊學譯編》,是近代中國翻譯介紹各國政治體製的最早期刊;胡同北邊有中國法學會—楊度不僅是清末《欽定憲法大綱》的詮釋者,還是《大清新刑律》的起草人之一,彼時的大法學家;胡同東頭有國家檔案局—楊度擔任過清廷內閣統計局局長,那時的統計局,兼有後世的檔案局職能。你看,他的主要人生履曆,都與豐盛胡同的三個“國”字號單位有關。可是,豐盛胡同,乃至整個京城,卻沒有給他保存一席之地。

所以,在北方,我也就一直沒能與這位奇人“碰麵”。

倒是在十裏洋場的大上海,我卻兩度與之“邂逅”。

雖說是上個世紀、上個朝代的事了,但“楊度”兩個字依然是個幽幽散著神秘微光的人物,以致兩度遭遇都頗令我踟躕,不知自己該不該摸著這微光一直走進20世紀之初。我很怕自己迷失在那段煙霧彌漫的曆史裏。

兩次相遇的日子,都十分難忘——

一次是在1995年6月1日,那一天因與孩子有關而使我耿耿於心,而我也真的是在一位大孩子的指引下走進了著名的萬國公墓—那天,我本是去謁中華人民共和國名譽主席宋慶齡陵園的,無意間卻走到了“楊度之墓”的碑石前。

還有一次是2000年1月8日,那天是周恩來先生的忌日,我恰巧在上海半晌無事,便請《新民晚報》記者高晨女士領我去看前朝的“周公館”。

從幽靜的前“中國共產黨代表團駐滬辦事處”回來的路上,在一個公交車的站牌旁,偶然看見一方嵌在裏弄口牆上的小小銘牌,上麵刻著四個字:楊度故居。

我不禁為這巧合暗自一驚,因為周公確乎與楊某有著某種神秘的關係!

亂紛紛的鬧市中,我一下子想起楊度的一句哀己不幸的詩來:

市井有誰知國士?

是喲!現在,有多少人真正知道這位北洋時代的國士呢?

國士,顧名思義,國家級士人。士,乃古時候對介於大夫和庶民之間的一個階層的稱謂,士往往是讀書人。辭書上的“國士”解釋是:古時指國中才能或勇力出眾的人,舉例為司馬遷說到淮陰侯時,即發過如許感慨:“諸將易得耳,至如信(韓信)者,國士無雙。”瞧,隻有韓信那樣的人才稱得上是“國士”,而且,這樣的人是“無雙”的。可見,國士難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