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蒙塵獨秀峰(2)(2 / 3)

無論於公於私,反正幾位熱血男兒愣是把國家派來監管留學生的最高官員的辮子強剪了。須知,古時男子之發,乃腦袋的替代品。“割發代首”的始作俑者是曹操。曹丞相因自己的馬踏入麥田,違犯了他本人的規定—縱馬踏入麥田者一律砍頭,便“割發代首”以示自責。到了大清一朝,發辮不光是父母所賜的生命的一部分,更成了忠於清國的主要標誌,強行剪除人家的發辮,不光極大地羞辱了此人的人格,更是讓這人很長時間無法出門見人了!若非和尚,頂一禿瓢上街,豈不等於腦門兒上貼著“反清”二字嗎!把姚學監的發辮掛在留學生會館示眾,就等於把人家的腦袋懸在那兒羞辱。不用說,放在百餘年後的今天,在任何一個法製國家,陳獨秀他們麵臨的後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日本警方很快就把五位肇事的學生找到,調查過後,將直接動手的陳獨秀、鄒容、張繼三人遣送到開往上海的商船上—他們被驅逐離境了!

陳獨秀不得不回到清國,回到安慶,回到聚少離多的妻子高曉嵐和孩子們身旁。此時,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在長子延年之後,女兒玉瑩、次子喬年相繼出世。

清廷那會兒對政治犯的通緝令是有期限的,不會像蚊蠅一樣沒完沒了地叮著你。所以,陳仲甫的親朋不必擔心他哪天會“人間蒸發”而實則被官府關在某個小黑屋裏受折磨。

今我來安慶,當然想看看“陳家大洋房子”。那是陳獨秀先生成長的地方,也是中共早期重要幹部陳延年和陳喬年出生的地方。

但陳長璞女士卻不無悲憤地說:“本來我們家的老房子一直還在,隻是被當成單位的倉庫和住宅而已。可是,都到了1984年了,還是被拆除了!”

現在,陳長璞居住的樓房對麵,倒有一座舊衙門樓,殘瓦危柱,一任頹敗,其正門外懸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安徽省軍區池州軍分區”的木牌,兩側各有四個毛澤東手寫體的大字:這邊是“提高警惕”,那邊是“保衛祖國”。

“那是明代的安徽布政使司的譙樓,清朝還當官衙用呢。”學考古的小範向我介紹道,“不過一直不屬於地方管,所以也談不上保護和維修。”

“安慶市的古建築原來很多,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姚中亮館長自嘲地笑道,“我們博物館和隔壁的迎江寺可都是古建築,但人家廟裏的香火盛得很,所以修得蠻像樣子。我們博物館沒錢修,館裏的不少辦公桌還用五六十年代的呢!”

陳長璞一聲歎息:“我們這裏‘文化大革命’期間‘破四舊’破得太徹底了,‘文化大革命’之後又拆了不少不該拆的古建築,所以,安慶的曆史遺存太少,向國家申報‘中國曆史文化名城’,就總也批不下來。”

曆代的長江名埠,清朝的安徽省會,堂堂的安慶居然不算“曆史文化名城”①?!震驚之餘,我非常冒昧地想起了一句成語—自作自受。

① 2005 年,安慶被批準為中國第103 個曆史文化名城。

當天下午,安慶市的李銀德老先生親自指引我駕車趕到長江邊上的沿江中路。當年的南水關,如今是自來水公司,性質未變。在大院內靠西牆的自行車棚附近,這位原中共安慶市委黨史辦主任指著一方碑牌說:陳獨秀的家,就剩這一塊文物保護標誌了。

很像樣地立著的碑上,鐫著幾行大小不一的字:

安慶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陳延年、陳喬年烈士故居舊址

安慶市人民政府

一九八〇年七月立

沒有一個字提及陳獨秀!

舉目四顧,五層貼著白瓷磚的辦公樓與附設的平房,全是“舊城改造”後的拙劣作品。隻見其子,不見其父;隻有現實,沒有曆史!眾所周知,凡立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地方,每年政府是要撥款維護的。現在,“文物”無存,“保護”什麼?

陳氏故居沒有了,那,藏書樓呢?

李銀德先生說,藏書樓就在他家附近,現在是安慶電視台的大院。隻有一座小樓還殘存著。

於是,我們驅車趕回安慶市最繁華的孝肅路,在向西北拐彎處,李老領我去看路北的院內—

一幢很破敗的二層黑瓦小樓,“危”然聳立在安慶廣播電視局的大門裏側。正麵,是近幾十年建的三層辦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