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這個不安分的“亂黨分子”在蕪湖以安徽公學教員為職業,在蕪湖與來本校當體操教員的柏文蔚共同發起成立了嶽王會。這個以新軍下級軍官和士兵為主要發展對象的安徽革命組織,比同盟會成立得還要早,而且發展方向十分正確。在孫文、黃興等革命巨子醉心於發動各地會黨起事的時候,在別省的同誌熱衷於暗殺政府高官的時候,陳仲甫已經頗有遠見地把視線盯住了軍隊底層—動員起更多的愛國軍人,靠國家武裝力量自身的嘩變一舉推翻清王朝,這才是正確的革命方向。後來武昌首義的成功,正證實了隻有二十七歲的陳先生的見識實在高出革命黨領袖一籌。
惜乎陳仲甫!實乃真正之民主革命先行者!隻因長期被誣為反麵人物,其創辦嶽王會的偉大意義也就從來沒能在正統的近代史上重重地記上一筆!
就在嶽王會越辦規模越大的時候,安慶城裏的一樁政治謀殺案震驚了全國—安徽巡警學堂的會辦(副校長)徐錫麟借巡撫恩銘來校檢閱之際,當眾將其槍殺!徐錫麟等當場被逮,並於次日被剖心祭了恩銘,牽連出的徐原籍的同黨秋瑾女士亦被斬首。徐烈士乃浙江光複會的骨幹,捐官來皖省後,一直沒與本省嶽王會聯係。彼時各省革命黨之間的門戶之見很深,連孫中山的同盟會,光複會都認為不如自己正統,更遑論陳仲甫的嶽王會。而陳先生也真特立獨行,雖有眾多好友成了孫中山的信徒,但他本人卻一直沒有加入同盟會!
徐錫麟的行動雖得手,但革命並未成功。皇上一紙詔書,新派來的巡撫又主持了安徽省。二十八歲的陳仲甫的超前思想得到了血色的驗證。
麵對驟然而起的全省大搜捕,嶽王會總會長陳仲甫不得不又一次逃往日本避難。
這一次,他在日本待了兩年,直到宣統元年(1909年)才回到國內。他是回來為英年早逝的兄長遷葬的。陳慶元上一年猝死關外,嗣父也於上一年掛冠回籍。他要把兄長的靈柩遷回祖塋。
寓居沈陽期間,陳獨秀寫下了“倉卒北渡,載骨南返,悲懷鬱結,發為詠歌”的四首緬懷亡兄的長詩《述哀》。
其三曰:
與君為兄弟,匆匆三十年。
十年餘少小,罔知憂苦煎。
十年各南北,一麵無良緣。
其間十年內,孤苦各相憐。
青燈課我讀,文采勵先鞭。
慈母慮孤弱,一夕魂九遷。
弱冠弄文史,寸草心拳拳。
關東遭喪亂,飛鴻驚寒弦。
南奔曆艱險,意圖骨肉全。
辛苦歸閭裏,母已長棄捐。
無言執兄手,淚濕雍門弦。
相攜出門去,顧影各涓涓。
弟就遼東道,兄航燕海邊。①
海上各為別,一別已終天。
①竊以為此處在傳抄過程中有誤,即“兄”與“弟”顛倒了。史料顯示,陳母安葬後,陳慶元即返回關東赴任,其叔為其捐了個小官,而陳獨秀則東渡日本。謹求教於方家。 回思十載上,泣語如眼前。
見兄不見母,今兄亦亡焉!
兄亡歸母側,孑身苦迍邅。
地下告老母,兒命青絲懸。
老母喜兄至,淚落如流泉。
同根複相愛,怎不雙來還?
這是一生都剛烈的陳氏寫下的一首罕見的淒婉的詩。你看,他因亡兄之去,竟然發出了“怎不雙來還”這樣痛斷心腸的感慨!
耐人尋味的是,陳獨秀灑淚賦詩祭兄長,晚年又寫過《挽大姊》的古體詩,卻沒留下哪怕一首告別幾任妻子與眾多兒女的韻句。不知因為這位大丈夫恥於表達兒女私情呢,還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留戀家庭?後來,成為中共重要幹部的陳延年,每次給當總書記的父親寫信時,抬頭總是公事公辦的“獨秀同誌”而非天倫之謂的“父親大人”,實可見陳獨秀對親情的決絕使兒子受到巨大的傷害。
似乎正是這次北上為兄長遷葬,改變了陳獨秀的婚姻。
北京,對!就是北京!隻有往返途時在北京的短暫駐足,讓這個心緒黯然的人有了“變心”的時間與空間!他見到了正在京師女子師範學堂(女師大前身)讀書的妻妹高君曼。乳名小眾的小姨子與其妻大眾同父異母,乃新派女子,比陳獨秀小六歲,時已二十四歲,屬超級“剩女”。該女子在姐夫回鄉後不久,竟輟學回籍,公然與姐夫住在了一起!
姐妹倆同侍一夫的尷尬事實惹惱了安慶的陳家與高家,掛冠加籍兼著名實業家陳衍庶憤然宣布“退繼”—到陳氏祠堂裏正式解除了與陳仲甫的過繼關係,並不準傷風敗俗的“逆子”與小眾姑娘踏入自家一步!
傷心欲絕但又萬般無奈的大眾姐姐除了怨恨,還是怨恨!此時,她與丈夫的第三個兒子陳鬆年也已經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