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共開除後的陳獨秀,依然待在上海。盡管已年近半百,他又把後樓鄰居的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子潘蘭珍發展為生活伴侶。見過潘氏的人稱,潘很摩登,是“七分人材,三分打扮”的時尚女性(這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當今上海的年輕女子)。陳獨秀麵對比自己小二十九歲的小潘,倒是堅持組織原則,一直沒告訴人家自己的真實姓名與身份。直到某次兩人吵架,小潘一氣之下跑回浦東娘家住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了被捕的“共黨魁首”照片時,才極為驚愕地獲悉:原來,夫君即那個久被國民政府通緝的大名鼎鼎的共黨領袖陳獨秀!
你說,像陳獨秀這樣的大思想家,這樣不肯為世俗改變自己的奇人,和哪個女人能有長久的共同語言?莫道“舊派女人”大眾女士高曉嵐最終被棄,就是在京受過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小眾女士高君曼不也一樣嗎?更何況之後的那個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的像女兒一樣的潘蘭珍呢?
對了,陳與潘的結合曾令他的“托派”同誌大惑不解,他們背地裏議論“為何此女願嫁老倌,更驚歎陳獵豔技術之高明”(濮清泉語)。罷!罷!莫以俗念論英雄,燕雀安知鴻鵠心?陳獨秀乃時代之超人,曠古之狂才,哪裏是傳統道德觀念所能旌表的良人?
因失去自由,陳獨秀結束了對異性的追求史,上海英美煙廠女工潘蘭珍成了這位總是駭世驚俗的人的愛情終結者。
潘氏從來沒得到妻子的名分—陳獨秀對最親近的人也隻稱潘為“女友”,而且,潘氏長年不識郎君真麵目。按說,被騙也久,幽怨深矣!況且家裏被抄,私物盡失,何不借機離去?可這位時髦少婦,偏偏忠貞感人,不顧陳的勸阻,頻繁趕往南京探監,後幹脆從上海搬到南京租一處陋室住下,以便每天白天進獄中照料陳獨秀—對外就稱她是陳的“學生”,可見陳氏人格魅力確實非凡。
而受到南京模範監獄優待的陳獨秀也真叫“本色”,盡管身陷牢獄,卻依然精力充沛,不光讀書看報賦詩題字,而且還頻見訪客,當然見得最多的是潘“學生”。潘氏被特許天天入監送飯並照顧陳獨秀,朝九晚五,像上班一樣。於是,老夫少妻相逢,便有了極為罕見的“獄中春景”被看守窺見。典獄長聞報後,左右為難,隻得把陳的同案兼親戚濮清泉提來,大發牢騷:“陳先生近來忘了他是在坐監,把我們這裏當做旅館了。此事傳出去,豈不要叫我同他一樣坐牢嗎?”末了,這位先前崇拜過陳
陳獨秀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判刑後,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春在南京第一監獄中留影,仍是一副“龍性豈易馴”(陳詩)的軒昂氣宇。照片旁的字為他親筆所題。獨秀,“以為他的道德文章可以做青年模範”的“黨國”牢頭大為感慨:“現在看來,陳先生文章雖好,道德有限。”而陳獨秀聽到濮的相勸後,竟“毫無赧顏”地反問道:“難道我不能有個伴侶嗎?”
喏!這就是陳獨秀,一個我行我素,絕不肯委曲自己的偉丈夫!
人們已知的陳獨秀的三任妻子均與他共同生活了十餘年,她們一個比一個年輕,卻沒有一個善終的。
受苦最長的屬元配高曉嵐。她二十一歲成為陳家的媳婦,二十二歲即開始常態性地獨守空房,三十五歲那年夫君帶著自己的妹妹一去不回!五十一歲那年長子陳延年被國民黨政府處決,第二年小兒子陳喬年也慘遭槍決,五十四歲那年她寂然辭世。生前,這位苦命的將門之女在安慶城外的葉家衝購置了塋地,臨咽氣前,囑咐身邊唯一的兒子鬆年說:我與你父,生不同林,死要同穴,待他百年之後,務必與我合葬一起。於冥冥陰間等了十七年,亡夫的遊魂才被小兒帶回故土。
高君曼二十四歲與陳結合,不到四十歲時成為棄婦,四十五歲那年因肺病辭別人間。
潘蘭珍二十歲與陳同居,三十四歲為陳送終,後不得已與一名國民黨的傷殘小軍官結婚,不久又守寡,20世紀50年代病逝,年不及五十歲。
壽限最大的是最鮮為人知的施芝英了。她與陳獨秀開始同居的年月不詳,終止於1927年3月,時年二十六歲。在陳獨秀的女人中,她是唯一活到了20世紀70年代的一位,享年七十二歲。
俱往矣!
曆史將感謝陳獨秀的幺兒陳鬆年,因為正是這個陳家唯一沒投身政治的人平安地活了下來,把父親和祖母(即陳獨秀的叔母謝氏)的遺骸帶回了故土,把動蕩而詭譎的曆史風雲埋在了安慶城外,也把解析20世紀中國曆史的完整答案埋在了這長江岸邊的青山下—隻要挖開它,仔細看透了,就一定會明白我們走了多麼長的一段冤枉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