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蒙塵獨秀峰(8)(1 / 3)

前此法院科我之罪,誣以“叛國”。夫叛國之罪有明文,外患罪與內亂罪是也。通敵之嫌,至今未聞有人加諸鄙人之身者,是外患罪之當然不能構成。邇年以來,國內稱兵據地或企圖稱兵據地之行為,每役均於鄙人無與,是內亂罪亦無由周內。無罪而科以刑,是謂冤獄。

我本無罪,悔悟失其對象;羅織冤獄,悔悟應屬他人。

銅頭鋼牙,決不言敗,還是那個倔強不屈的陳獨秀!

出獄後的陳獨秀,突然又成了香餑餑。

於國民黨來說,此人乃一代青年領袖,獨立於中共之外的思想巨子,堅決反對斯大林的民族主義者,而且隻是一代青年的精神領袖,不是暴力鬥爭的鼓吹者,故出獄後可供奉高位以招攬人心。蔣介石遂通過陳的學生輩的政府高官周佛海、朱家驊、段錫朋等出麵,有意聘請陳獨秀出任新成立的國防參議會議員,甚至屬意由他出任國府勞工部部長。

在黨國要員們為他舉行的宴席上,陳獨秀聞此美差,非但不識抬舉,反倒正色回答:

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誌,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現在大敵當前,國共兩次合作,既然國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對他就是了。

客人鏗鏘一席話,滿座高官莫敢答。陳仲甫,偉丈夫!

於共產黨來說,此翁乃本黨創建人、早期的領袖,還是張聞天、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群體的思想導師,況且其堅持反對國民黨政權,故敦促其回歸黨內,於公於私,都更為有利。所以,陳出獄後,葉劍英、博古就銜命登門造訪。之後,葉劍英還曾同陳獨秀單獨會談。遠在陝北的張聞天、毛澤東聯名發來電報,提出允許陳獨秀回到黨內的三個條件,其主要內容即陳要承認加入“托派”的錯誤。

倔強的陳獨秀,此時已抵武漢,他對前來催問結果的中共駐國統區二號人物董必武說:

回黨工作,固我所願,惟書麵檢查,礙難遵命。

中共黨內,凡在陳獨秀手下工作過的人,誰都知道“老先生”的執拗。所以,此事隻得作罷。

國內“托派”組織當然更來找他。服刑期間,“托派”與他的聯係就沒有中斷,膽大心細的潘蘭珍女士充當了秘密信使。但他已經厭倦了國內各“托派”組織的無休無止的宗派紛爭,複函正式回絕了小團體的邀請:“我已不隸屬任何黨派。”

舊友胡適為他聯係好到美國寫傳記,還有朋友勸他去香港定居,以擺脫國民黨的監視。然而,他都沒答應,理由很簡單,也很感人:“既然我擁護國民黨領導全民抗戰建國,就不能離開內陸。”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要與災難中的祖國同呼吸、共命運。

為此,他孤傲地留在了“國統區”。

隨著戰局的惡化,國民政府由南京退到武漢,又由武漢退進四川,長江三峽成了天然屏障。陳獨秀帶著叔母謝氏(陳衍庶的第二任夫人)及潘蘭珍先在“陪都”重慶落下腳,後又退到距重慶百餘裏水路的江津縣定居。彼時,國民政府將各省公立學校都遷到了巴山蜀水,安徽流亡學校被安排在江津複課。為此,陳鬆年也在江津的學校裏找了份工作,與父親隔江而居,經常探看。潘女士則始終與陳先生同居一處。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5月25日上午,也許是個日照江花紅勝火的時辰,住在距江津縣城二十華裏外的鶴山坪石牆院“楊氏山莊”的陳獨秀,卻如深秋之落葉,搖搖欲墜。患高血壓和胃潰瘍多年的他,自知生命之旅將終結,便艱難地喘息著,把鬆年、潘氏及追隨自己多年的北大學生何之瑜、鄧純以及專程從廣東趕來的包惠僧召到病榻前,分別作了遺囑。

他告訴鬆年的是,日後將其棺木帶回故土。

兩天後,斯人長逝矣!江津故交將其安葬在了長江邊的康莊墓園。

五年之後,陳鬆年將亡父的靈柩起出,雇船順長江而下,漂泊幾天幾夜後,在安慶懷寧城郊的亡母墓旁,將父母埋在了一起。盡管陳獨秀一生漂泊,四海為家,直至病逝他鄉,但他還是魂歸故土了。此為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6月的事。

讓人深感慶幸的是,經曆了漫長的動蕩歲月,尤其是經曆過“文化大革命”滔天濁浪的衝決,這座“無名”的名人之墓竟然保存下來了!

陳獨秀歸葬家鄉兩年後,江山易主,他手創的中國共產黨終於把宿敵國民黨趕到了台灣島上,他的學生毛澤東在世界東方升起了第一麵五星紅旗。

滄海桑田,萬象更新,但陳獨秀的後人的生活卻一如舊時代。因生計窘迫,在安慶窯廠工作的陳鬆年甚至不得不將父親在北京的一處房子賣了。在共和國時期,“叛徒”、“漢奸”、“機會主義路線頭子”的遺族的日子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