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淒雨中的末路英雄(3)(1 / 3)

南京之夏,熱得待不住,蔣委員長愛到九江的廬山上去處理軍政要務。當年酷暑來臨後,蔣宋夫婦便在山上派人請芝泉老及家人一同上山避暑。老段想必不愛與“黨國”的軍政大員們相遇,便派兒子上廬山辭謝了蔣委員長。第二年夏天,他做完胃潰瘍手術後,就被安排到廬山上靜養了一段時間。在山上,每天隻有兩件事——誦經,下棋,優哉遊哉。

段祺瑞在上海生活了三年半,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11月2日,因胃潰瘍複發而在宏恩醫院謝世。報載,他是因“憂慮國事”而致病情加重的。經英國醫生診治,他稍能坐起讀報,但閱知“國事緊張”後,病情急轉直下。

是時,侵占東北的日軍開始加緊對東北抗日聯軍的掃蕩,蘇聯與我外蒙地方政權擅自簽訂了《軍事互助協議》,日本華北駐屯軍開始以北平為攻擊目標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曾任執政府財政總長的李思浩南下看望老段時,憂訴北方國情,令老段心情大壞!

除外寇欺淩之外,國內的局勢也頗令他擔憂。大批國軍被調往西北實施圍剿共產黨軍隊的最後一役,而蔣介石正為此役飛往西安親自部署。

“正道老人”雖久已退出政壇,但卻無法不關注中國政局。空前沉重的內憂外患壓在老人衰弱的心頭,終致無藥可醫。

自知不起時,老人留下了遺囑。

因段氏遺囑算得上是“佶屈聱牙”,故筆者不揣冒昧,將其加注,加標點,並分行。試讀之:

餘年已七十餘,一朝怛化(“怛”讀如“達”,源自《莊子》,人死之意),揆(猜度)諸生寄死歸(成語,生如暫寓,死如歸去,意將生死置之度外)之理,一切無所縈懷。

惟我瞻四方,蹙國萬裏(蹙,收縮;國,國土。國土淪喪之意,源自《詩經》中“蹙國百裏”),民窮財盡,實所痛心!生平不喜多言,往日徙薪曲突(源自《漢書》,把煙囪弄彎,把柴草移走,以免火災,即“防患於未然”意)之謀,國人或不盡省記。今則本識途之驗,為將死之鳴,願我國人靜聽而力行焉!則餘雖死猶生,九原(墓地)瞑目矣。國雖危弱,必有複興之望。複興之道,亦至簡單——

勿因我見而輕啟政爭;

勿尚空談而不顧實踐;

勿興不急之務而浪用民財;

勿信過激之說而自搖邦本。

講外交者,勿忘鞏固國防;

司教育者,勿忘保存國粹;

治家者,勿棄國有之禮教;

求學者,勿鶩時尚之紛華。

本此“八勿”,以應萬有,所謂自力更生者在此,轉弱為強者亦在此矣!

餘生平不事生產,後人宜體我樂道安貧之意,喪葬力崇節儉,殮以居士服,毋以葷腥饋祭。

此囑。

祺瑞

八月二十日

段氏雖不喜文墨,但古學功底紮實。然而,其時,“蹙國萬裏”,更兼內亂不止,誰還顧得上咂摸一個過氣了的垂暮老人的諄諄留言?所以,“願我國人靜聽而力行焉”的殷切期望,也就成了一通無人理會的自說自話。逝者“九原”難瞑目矣!誠所謂“言者諄諄,聽者藐藐”。

堅信“攘外必先安內”才能救中國的蔣介石,其時已從西安返回洛陽,當天收到段宏業的報喪電報,即刻複電:

聞芝老夫子長逝,國傷耆賢(耆賢:年高賢德之人),世喪坊表!聞耗痛悼,寧唯私慟,敬電致唁,節哀為盼。

軍務纏身的蔣委員長意猶未盡,又致電上海市長吳鐵城轉段宏業雲:

上海吳市長譯轉段駿良先生禮鑒:

冬(二日)電敬悉,昨發唁電,諒達禮次。

老夫子令德考終,薄海永悼。中正行役在外,不克親臨視殮,除托鐵城兄代表致唁外,並已呈請政府優議追恤,以示崇報。

我兄孝思篤至,遭此大故,務望節哀自重。勉承公誌為盼!

蔣氏所說的“呈請政府優議追恤”,是他領銜多位國府委員提出的《關於段芝泉先生讚成共和再造民國遽爾逝世宜報哀崇,擬請予以國葬案》。隨後,蔣又派專人到段公府致送“私房錢”兩萬元為撫恤金。離開洛陽後,蔣氏複飛西安,督促東北軍與西北軍從速出兵剿共,不料卻被兩軍司令張學良與楊虎城發動兵變攫為楚囚!“西安事變”距段氏過世僅四十天,國事一時大亂!所幸黨國的“芝泉老”已魂歸西天,無法為國分憂矣!

段公府大門搭起素彩牌樓,院內高搭大棚,以為靈堂。國府主席林森為逝者題寫了“元老徽猷”的額匾懸於正中上方,匾下是逝者的大幅遺像。蔣氏送來的花圈上,寫著“芝老夫子處士千古”,兩旁懸滿政要、故舊們題寫的挽聯,有人甚至稱逝者為“一代完人”。其中,國府委員、軍委會副委員長馮玉祥氏的那副格外簡約,但卻耐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