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草莽元帥林(3)(1 / 3)

從張作霖頭一回晉京接受國家領導人召見時的言與行,就可看出此人“思想覺悟”水平之低——他奉召晉見大總統,一見到袁世凱,便跪地咚咚咚三叩頭。老袁連忙趨前扶起他,笑言:“此民國也,不興封建那一套禮數矣。”他卻振振有詞地回稟:“前清時俺隻知皇上,如今隻知大總統……”

十幾年後,奉軍戰勝馮玉祥的國民軍,他駐節津門,雖已是威風八麵的北洋第一人了,但見到比他年輕許多的遜帝溥儀時,他仍翻身便拜。

在《我的前半生》中,溥儀詳細記下了那次會麵(括號內除特別聲明者外均為筆者注):

我到天津的這年六月,榮源(溥儀的嶽父)有一天很高興地向我說,張作霖派了他的親信閻澤溥,給我送來了十萬元,並且說張作霖希望在他的行館裏和我見一見。這件事叫陳寶琛(溥儀的師傅)知道了,立刻表示反對,認為皇上到民國將領家去見人,而且去的地方是租界外麵,那是萬萬不可以的。我也覺得不能降這種身份和冒這個險,所以拒絕了。

不料第二天的夜裏,榮源突然把閻澤溥領了來,說張作霖正在他住的地方等著我,並且說中國地界內決無危險,張作霖自己不便於走進租界,所以還是請我去一趟。經過榮源再三宣傳張作霖的忠心,加之我想起了不久前他對我表示過的關懷,我又早在宮裏就聽說過,除了張勳(二張還是兒女親家——原注)之外,張作霖是對於清朝最有感情的。因此,我沒有再告訴別人,就坐上汽車出發了。

這是初夏的一個夜晚,我第一次出了日本租界,到了張作霖的“行館”曹家花園。花園門口有個奇怪的儀仗隊——穿灰衣的大兵,手持古代的刀槍劍戟和現代的步槍,從大門外一直排列到大門裏。汽車經過這個行列,開進了園中。

我下了汽車,被人領著向一個燈火輝煌的大廳走去。這時,迎麵走來了一個身材矮小、便裝打扮、留著小八字胡的人,我立刻認出這是張作霖。我遲疑著不知應用什麼儀式對待他——這是我第一次外出會見民國的大人物,而榮源卻沒有事先指點給我——出乎意外的是,他毫不遲疑地走到我麵前,趴在磚地上就向我磕了一個頭,同時問:“皇上好!”

這就是張作霖,一個依然敬重舊主的新朝大帥。之後,溥儀還寫了張作霖對“逼宮”的馮玉祥和日本人所表示的憤懣,然後,他寫道:

我每逢外出,駐張園的日本便衣警察必定跟隨著,這次也沒例外。我不知道張作霖看沒看見站在汽車旁邊的那個穿西服的日本人,他臨送我上車時,大聲地對我說:

“要是日本小鬼欺侮了你,你就告訴我,我會治他們!”

瞧,“奉張”就是這樣一個政治立場堅定、愛憎異常分明的軍事強人。

兩種社會製度轉換之際,新與舊的對撞雖不可避免,但也往往不像後人想象得那麼尖銳與激烈,陣營也未必旗幟鮮明;所謂“革新派”未必全無舊觀念,“保守派”也未必堅拒新東西。曆史舞台上的主角們往往退一步為舊人,進一步又成新人,進進退退,新與舊誰能說得清?慈禧太後殺完了維新人士,又諭令全國推行“新政”,李鴻章、張之洞等朝中重臣也都資助過在野的維新團體“強學會”,袁世凱、黎元洪、段祺瑞乃至各省首長如張作霖他們,哪個不是剪了辮子又成新朝棟梁的?即使是民國了,應邀北上的革命黨領袖孫中山第一次見到袁世凱的時候,不也振臂高呼過“袁大總統萬歲!”的封建口號嗎?以張作霖的身世,他沒受過新思潮的影響,滿腦子忠孝節義,是隻認實力的一介武夫,所以,他在新舊體製劇烈融合之際的表現也就可以理解了。

一任關外風浪起,這廂忙建四合院。

民國元年(1912年)時的張作霖已經三十七歲了,該考慮安家置業的事了。所以,進入沈陽後,他先是租了前清道台大人的一套舊宅住下,後又買了下來。過了一年,又購得其西側的原江浙會館,然後,將兩處老房子統統拆除——嘁!如此破費,卻不過是為了買塊地皮而已。窮苦農民的兒子要建全奉天省最棒的房子,土匪出身的長官隻想張揚不羈的個性。他命工匠按所見過的奉天城裏前清王府的樣式來建他的師長私邸。此即現存的大帥府東院。

然而,隨著地位越來越高,老婆也就越娶越多,小後院裏住不下了,所以,威嚴的中將師長又在後花園東邊建起一座二層的青磚小洋樓,人稱“小青樓”,讓五夫人帶著各房的女兒們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