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岑不信。
死都不信。
他那時帶著滔天的怒火,毅然同無極宗斷絕了關係,一個人想方設法地調查。
江岑歎了一聲氣:“誰知這一調查便是三百年。”
鍾無名看著他,動了動嘴想要開口問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她聽見他緩緩道:“這三百年裏我遇見了很多人,很多事。”
從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大能修士變成了如今這不修邊幅,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子。
江岑突然直直看進鍾無名的眸子裏,清澈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
“我發現很多人都有著過往,都經曆過苦痛悲難,完好或者殘缺的皮囊之下盡是血肉模糊的靈魂。”
鍾無名看著江岑的眼睛,有種想要逃避的衝動,她少有的覺得自己在別人麵前就像張平鋪的白紙,上麵的一筆一劃都被人看透了。
“苦難滋生仇恨,而我非親勝親的大師兄的死亡,無疑引爆了我的仇怨。”江岑頓了頓,繼續道:“可我直到後麵才明白,仇恨可以,但不要被困於仇恨裏,不要被怨恨蒙蔽雙眼。”
“鍾無名,你心亂了。”
他還是直白地點出來了。
氣氛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師徒兩人就這麼對視著沉默。
最後鍾無名嘶啞著嗓子問:“師父是想要我放下?”
血絲爬上她的眸子,一雙桃花眼變得幽深攝人。
江岑錯開視線,低頭突然輕笑了起來,連臉上的皺紋都生動了幾分。
而後他正色道:“為師不是讓你放下,而是想告訴你,來日方長。不必急於這麼一時。”
“其實我這句話同行舟和向晚都說過,他們那時可要比你偏激的多。”
江岑想起他這兩個徒弟剛來到無上門那要死要活的樣子,不由得搖了搖頭。
鍾無名情緒藏得深,平日裏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可一旦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爆發出來可能要比任何人都瘋狂。
江岑正是有些擔心這一點。
此時鍾無名眼裏的血絲褪了些,桃花眼的流光沉澱下來,緊握著的手緩緩鬆開,漸漸變得平靜。
讓她放下是萬萬不可能的。
“無名,你太年輕了,甚至可以說是年幼,我在你這個年紀還跟在我師兄後頭當著狗尾巴草。年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還有大把的青春時光,意味著你還有太多要遇見的事和人。”
“你現下最重要的任務應該是好好成長,我想你的爺爺還有那座小城的人們都不會願意看到你這般被仇恨衝昏頭腦的模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在分秒之間,切不要被仇恨蒙蔽。”
鍾無名緩緩用雙臂抱住膝蓋,將腦袋擱在膝頭上,墨發披散下來拖拽到地上,橙黃色的火光映得她原本蒼白的臉上都多了幾分氣色。
她掀起眼簾,透過火光靜靜地看向不遠處的師父,身體由緊繃變得放鬆下來。
江岑繼續道:“即使仇家看起來無法戰勝也不需妄自菲薄,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們這些老家夥頂著,輪不到你們這些小輩著急。你要時刻相信自己,年輕就是有年輕的資本,有的是時間,拖不死仇家也得磨死他們!”
鍾無名也知自己近日來道心不穩,在幽穀裏施展不開劍心,甚至有了要生心魔的趨勢。
這會聽了師父的話,她靈台清明了不少,心中陰霾好似也散了些去。
江岑這會又解決了一個雞腿,直接把那雞棒骨朝鍾無名丟過去,咣的一聲砸在她腦袋上。
“小崽子,聽見了沒!”
鍾無名低頭摸了摸有點疼的腦袋:“……嗯。”
等她抬頭時,發現麵前懸著個雞腿,而江岑笑眯眯地看著她。
“師父沒什麼給你的,無錢也無勢,但我能確保在這修真界裏頭沒人敢欺負你。”
“隻要你不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整個修真界都站在你的對立麵,無上門也與你同在,永遠是你最安全的庇護。”
鍾無名眸子顫了顫,眼中起了波瀾,她聽得出師父話裏的鄭重,這是他重若泰山的承諾。
她想,她可能很久很久都無法忘懷這一幕。
師父不著調的眸子裏少有的深沉鄭重,火光像是為他披上一層光芒,臉上神情柔和又慈祥,同她講再沒人能欺負他們。
鍾無名覺得自己這無根的浮萍,好似也找到了自己的紮根處。
江岑一向敏銳,知道鍾無名和迦樓羅兩人都十分缺乏安全感。
畢竟,任誰躲避追殺,四處飄零十幾年都會缺乏安全感。
他道:“無名,我們來日方長。”
所以,別怕,別被仇恨一葉障目,往前走,去見更遼闊的世界。
等你羽翼豐滿之時,再將仇家千刀萬剮!
鍾無名接過雞腿,垂下眸子遮住如春筍般外湧的情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