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飯量本就不小,鍾無名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手上的雞架子,她打量起一旁還在細嚼慢咽的師父。

江岑雖顯老態,臉上的皺紋像是被雷劈過的老樹皮,但是眼睛清澈帶著精光,絲毫沒有凡間那些耄耋老人的渾濁。

“很久很久之前,我也同我的大師兄在這樣的一個雪夜裏吃燒雞。”江岑突然開了口。

鍾無名聞言斜著臉覷他,倒是沒想到師父會同她提起這些,她沒說話,隻是抬眼靜靜地看著江岑。

江岑在他們麵前總是一個暴躁的師父形象,很少能見到他如此柔和的模樣。

江岑臉上露出些懷念的笑容:“我這個大師兄,天資聰穎,但性子格外跳脫,全然沒有無極宗首徒的包袱,行事不羈,那些古板的長老個個都不喜他。”

鍾無名聽著他的講述,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個樂天開朗,瀟灑肆意的形象。

“我幼時曾和他誤入一個高階秘境,他那時也就練虛期,而我隻是個築基,裏麵的妖獸個個都在元嬰期以上,甚至還有些達到了合體期。”

“師兄是很強,甚至可以越境斬殺合體期妖獸,但架不住它們數量多,還有我這麼個拖油瓶。”

“後來我們隻得找了個山洞藏起來,那會夜裏也下起了雪,師兄怕我餓著,獨自出去外麵獵了個靈雞回來烤。”

鍾無名在江岑的娓娓道來中,躁動的情緒逐漸緩和,莫名想起了幼時在雲隱鄉的鍾老頭,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總喜歡同她在樹下乘涼,講些他年輕時的故事。

江岑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篝火,目光柔和:“許是擔心我害怕,他那晚同我講了許多,我就看著他雖滿身是血,但仍在我麵前神采奕奕地高談闊論。”

“你知道他都和我說了些什麼嗎?”江岑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突然嗤嗤笑了起來,“他一個力壓修真界無數年輕弟子的天之驕子,結果告訴我他並不想成仙。他更願意縱酒高歌,仗劍走天涯,就算是最後成了個凡間獨釣煙波的老叟,也要比在仙界快活的多。”

“這話要是讓那些拚命想趕上他的修士聽到,高低得氣個倒仰。”

不知是因為此時氣氛太過融洽,還是鍾無名漸漸平緩的情緒,她突然生發了一點傾訴欲。

“我覺得……師伯說的有理。”

江岑朝她好奇地看了過來,一雙眼睛帶著探究。

鍾無名垂眸緩緩道:“小時候我總覺得出了名才能填飽肚子,於是老是想要名揚四海。可是長大了後,才發現不是這樣,後來覺得做個默默無聞的閑人也不錯,種田養雞,不求什麼一舉成名天下知,唯求身邊人平安喜樂。”

可是等她想明白時一切都遲了。

想回家種田,其實是鍾無名這張鬼話連篇的嘴裏為數不多的真話。

可早就沒這機會了。

連家都沒了,從根源上就斷了她的癡心妄想。

鍾無名想起鍾老頭的口頭禪,這會扯了個勉強的笑容,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我爺爺常說,人生苦短,不如就悠哉遊哉當個閑人。”

“他給我取名為無名,一是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好養活,二也是希望我活得無羈無束。”

但沒能如願。

江岑聞言點頭:“確實,人生苦短,修士生命雖長,但相較於日月星辰也不過是一瞬;神明雖說生命無窮,但連就創世神都會神隕。倒真還不如順著自己心意及時行樂做個閑人。”

他把吃剩下的雞翅骨隨手扔入篝火中,極高的溫度逼出骨腔中的空氣,“啪”的一聲響,濺起點點火星,火光明明滅滅。

“我原以為我大師兄會真的如他口中所說,做個不留名姓的劍客,老了後歸隱田園。”江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可最後他還是選擇飛升上了仙界。”

“神明也是有途徑下凡的,可數百年間他都沒有下凡過一次回來看我們。”

鍾無名緩緩抬頭看過去,剛好對上江岑的眸子。此時他的眼睛裏有著真真切切的悲傷和憤懣,歲月侵蝕的臉上更添幾分滄桑。

“誰知後麵傳來的卻是他神魂俱滅的消息!”

江岑三百年前剛得知這個噩耗時,氣急攻心,一個渡劫期的大能活生生被逼噴出幾口大血來。

大師兄於他而言亦師亦友,亦兄亦父,在他眼裏是頂頂的英雄,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以前在家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剛來到無極宗完全不適應,是大師兄帶著他下山捉魚摸蝦,趕集遊玩,天天替他尋些有趣玩意,教他術法,將他一點點拉扯大。

江岑一直沒能忘記,當時那兩個下凡的神仙趾高氣昂地來到無極宗,帶著一臉不屑告訴他們大師兄因為擅闖禁地已經神隕,魂飛魄散連渣都不剩。說完也不再解釋,甩袖就走,不顧眾人反應。

輕飄飄得好似在同他們說死了個牛馬。

大師兄實力高強,屆屆仙盟大比裏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就算是在飛升之前,也有同天仙的一戰之力,怎麼可能輕易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