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雲隱鄉往事(七)(1 / 2)

鍾無名在外頭一連練了兩個時辰,而後便進了廚房做飯。

也不知道是這年紀本就長得快還是練劍的緣故,她個子又蹭蹭往上長,現在做飯的時候已經不用踩著小凳子了。

她端著菜進來,外麵北風呼嘯,室內溫暖如春,打開門的時候寒風便迫不及待地刮進了一些,鍾必行被冷得又咳起來。

短短三月,他的麵容又枯老了不少,好似連身形都佝僂了起來。

鍾無名把菜放在桌子上,而後拍了拍自己沾了雪的衣袍,給鍾必行舀了湯方才落座。

鍾必行拿過湯喝了幾口,在氤氳的煙氣中看向鍾無名,這孩子不僅長高了,臉也長開了一點,眼尾微微翹起來,姣好五官也逐漸顯露。

他喝著湯,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知道了?”

鍾無名本來還在默默吃飯,聞言抬頭看他,許久之後才“嗯”了一聲。

她錯開鍾老頭的目光,重新低下頭,帶著些澀然低聲問道:“沒有辦法了嗎?”

鍾必行看得很開,也知道這秘密藏不久,反過來安慰鍾無名:“人固有一死。”

“爺爺逍遙自在也是要得付出點代價的。”

鍾無名也不知道說什麼,隻覺得手上的木筷子好像被施了什麼術法,重若萬斤,她竟然有些拿不穩。

她抖著手將筷子放在碗沿上,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隻是“嗯”了一聲。

而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沒再提起這件事。

鍾必行還是同以往一樣教習著鍾無名劍術,她也勤勉,風裏來雨裏去的每天都不落下練習。

但鍾無名倒是變得奇怪起來,她一練完劍就跑到書房裏泡著,有的時候半夜趁著鍾必行睡著就溜到書房那邊,也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就這麼過了兩周,在除夕的前些天,鍾無名突然不見了。

她冒著大雪,也不知往哪裏去了。

雲隱鄉快要過年的歡樂氣氛一下子散了,大家都去找鍾無名,他們找遍了雲隱鄉各處,上了冰封的後山,喊著鍾無名的名字。

可是還是沒能將她尋回來。

鍾必行看起來又老上了幾歲,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好幾道。

鍾無名是在幾天後的夜裏自己走回家來的。

漫天的風雪裏,她隻剩一件薄薄的衣衫,沾滿了汙漬泥土,頭發胡亂地披散著,十根手指都是傷痕,流出的血被凍住,暗紅地凝在手指上。

一旁飄著的謝尋幽幾乎要落下淚來,他伸手想捧著鍾無名滿是血的小手,卻一次次地穿了過去,觸不到,抓不住。

隻有他知道鍾無名這些日子裏都在幹些什麼。

瘋狂地找著給鍾老頭清除餘毒的辦法,覺也不睡,幾乎快要瘋魔了。之後看見書上記載的一種藥草,出門就想給鍾老頭尋。

可謝尋幽清楚,這種藥草是隻有北俱盧洲才有的靈藥,這裏不可能出現。

鍾無名在雲隱鄉的山中一路尋,刨得十根手指都皸裂開來,血灑在被凍得僵硬的泥土裏。

她一直找上了後山,此時謝尋幽就被擋在了外頭,沒辦法再跟著。

鍾無名在後山挖了兩天,謝尋幽在山下心焦地等著,最後隻等到了一個萬念俱灰的小孩。

她眼裏那種靈動的光一下子散了,在雪地裏留下的足印深深淺淺,無端漫上孤寂,在冰天雪地裏像是個無助的黑炭球——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

同潔白的雪地一比,她看起來髒極了,落魄極了。

她眼神掃過黑漆漆的天空,恰好同附近的謝尋幽對上了一眼,那眼神看得他心悸。

謝尋幽覺得心髒仿佛被什麼利器捅了進去,鋪天的絕望朝他湧過來,黑壓壓地要將他吞下去。

他六歲的時候在幹些什麼呢?那時候一魄還未歸,他大概是在給師兄師父惹著麻煩。

而鍾無名這時候流浪了五年,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家,爺爺又活不了多久了。

謝尋幽想起自己當時曾和師兄說過鍾無名給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好,像是個一肚子壞水的笑麵虎,而師兄說他不過是見得太少。

知道現在他才清楚幾個月前的他,多麼地無知和傲慢,沒經過苦難也沒見過什麼世麵,就敢站在最高處對別人指指點點。

天真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