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名推開門扉的那一刻,古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本來就睡不著的鍾必行拿了件外袍就往外跑去,推開屋門就見到雪地裏這個狼狽的小孩。
鍾必行本來想著要是把孩子找回來了,怎麼也得打上一頓才解氣,可看到鍾無名這樣子的時候再顧不得其他,跑過去把外袍披她身上。
他什麼也沒問,隻是道:“王姨給咱們帶了點餃子,爺爺給你煮點。”
他摟著鍾無名往屋裏走,鍾無名沒有推拒,就這麼讓鍾必行帶著她往前走。
她突然說了一聲:“對不起。”
鍾必行被這幾個字刺了一下,他大概也猜到這孩子幹嘛去了,“沒事,沒事的啊。”
但鍾無名好像已經不大清醒了,不停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是對鍾老頭說的,還是對以前的很多人說的。
鍾必行把孩子摁到火盆旁,想要她好好烤烤火,暖暖身子,誰知道剛拉過她的手,就見到血跡斑斑的十指,泥漬血漬混在一塊,指上還有新鮮的血在流出。
他就像是個被掐住喉嚨的老東西,出不了聲,硬漢了一輩子突然就破了防,他伸出顫巍巍的手——
摸了摸鍾無名毛絨絨的發頂,避開她受傷的手,將她一把摟在了懷裏。
渾濁的眸中聚出一滴淚,滴到鍾無名的衣擺上。
他不再敏銳的唇齒中泛起一股苦意,越來越苦,苦得他臉上的皺紋都擰巴到一起,像是苦到了心頭。
“何至於此。”他道,“孩子,何至於此啊。”
“我這條老命本就活得夠長了,沒有什麼可惜的,就像人忙活久了,也得去休息的啊。”
…………
第二天就是除夕,這天晚上雲隱鄉不少人都奔鍾老頭這小破院來了,他們帶著各種各樣的年貨上了門。
氣氛很好,大家也會打趣一下鍾無名,她也恢複原本“長袖善舞”的性子,話又多嘴又甜,將一眾賓客哄得歡騰,鍾老頭看起來也挺高興,趁著鍾無名沒看到偷喝了幾盞酒。
王姨他們負責做菜,熱騰騰的餃子和麵食陸續端上桌麵,雞鴨魚肉樣樣不少,桌子不大,大家甚至隻能端著自己的碗蹲到附近的地上吃。
但還是很高興,熱熱鬧鬧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開心的笑容。
鍾無名坐在鍾老頭旁邊,接受他的投喂——她手傷了,鍾老頭堅持要喂她。
一個個圓潤鮮美的餃子都進了她的肚子裏,她看著鍾老頭時不時同別人說上一兩句,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在場的所有人也都麵帶笑意,空氣裏好似都彌漫著歡快的氣息。
鍾無名覺得老頭偷喝的那幾盞酒可能喝到她身上來了——不然她怎麼會覺得自己暈乎乎的,整個身子都變得輕飄飄的,眼前歡樂的一切像場美好的夢。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過年。
原來這才是過年嗎?
她還在流浪的時候,對除夕這個節日又愛又恨。
恨是因為往往這個時候街上沒有人也沒有店鋪——意味著沒什麼吃的撿,天氣也冷,又餓又凍。
愛則是因為,有煙火可以看。她再怎麼說也隻是個小孩,都喜歡這種漂亮的絢麗的花火。
可她這是第一次意識到,除夕是要同一堆親朋吃個團圓飯,再歡樂地談天說地,齊聚在院子裏興奮地看煙火。
“唉——你家二壯行不行啊,這娃會放煙花嗎?”
“這小子可會了我跟你說,不知偷玩過多少次!”
現下一堆人站在鍾老頭的院子裏,等著外頭的幾個小孩子燃起煙花。
天氣很冷,二壯蹲在地上抹了好幾次鼻涕,他打了個響指,冒出點火星,沒用。
又一連打了好幾個,指尖才冒出豌豆大點的小火苗來,他點燃引線,捂著耳朵跟一堆小屁孩哇吱大叫地跑回來。
在他們身後,“嘭——”的一聲,煙花衝天直上,隨後在夜空中絢爛炸開,像是淩霄中盛放的花朵。
而後越來越多,煙花照亮了大半夜空。
鍾無名默默許了個願。
希望老頭能活得久一點,讓她再長大一些,給他好好養個老。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謝尋幽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