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當孟孟成為了一個大明星,她會感激我所做的一切。我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從孟孟的世界裏消失了。其實孟孟回到這個城市的第十二天,我才獲得了自由。我選擇了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離開了這裏,我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若能,我還願將這些記憶都留在這裏。我並不是不再關心她。我以前看好她,總覺得她可以紅,那是因為我陷在自己對自己下意識的信任裏。按照劣質電視劇的情節發展,孟孟應該紅透大江南北。可當你有美好憧憬的時候,生活就變成了一部文藝片。在多年以後,我又一次看見她。我們平靜地吃了一個飯,她已經徹底被這個城市俘獲,但卻從來沒有正經接過一個戲,她的青春已近尾聲,她的理想也無可能,但我想,更讓她痛苦的是,她有兩個同學紅了。我也早釋懷了。我們隻是在此一時裏痛苦翻騰著,然後在彼一時裏忘得幹幹淨淨。我決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孟孟。我為什麼不告而別,我想告訴她,我已經原諒你了。我在想,當她撲到我懷裏痛哭流涕的時候,我應該怎麼安慰她,但至少我們依然不用擔心有記者會拍照。

我平靜地敘述完了一切。

孟孟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你知道麼,如果當時這段視頻能發出去,也許我早就紅了。

我看著她笑了。

我和她的感情裏,其實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第三者。現實是最大的第三者。這還無關乎柴米油鹽,僅僅和自己卑微的理想有關。我究竟喜歡她麼,我至今都不知道。當我要對她敞開自己的時候,她把我胸前的紐扣係緊,輕輕說道,NEVERDOTHIS。這是她很喜歡說的一句英語,不知道她是從哪一部電影裏學來的。

我送她回去的路上,經曆了一場夜半的堵車,那應該是一場慘烈的事故,一公裏外一台汽車在夜色裏燃燒著,把夜色映襯得更加慘淡,火光邊緣的光暈映在她的臉上,她說,我其實已經改行了。

我說,行了,不用往下說了。

她充滿渴望地凝視著望著遠方的黑煙和火光,她說,我恨不能撲進去。

娜娜搖了搖我的肩膀,說,我要吐。

我說,娜娜,你等一下,我稍微停穩了你再吐。

娜娜說,我其實不是那麼容易吐的,但是因為堵車了,老是一停一走,一停一走,我就吐了。你知道麼,我以前有一個姐妹,一個不算特別好的姐妹,我也就和她見過幾次,但是我們雙飛過一次,她的身材還不錯。她和我一樣懷孕了,但是她的反應特別大。

我說,後來呢。

娜娜一聳肩,鄙夷道,那當然是做掉了。我勸了她好久,她說,你別勸了,我腦子裏就從來沒有動過留下來的念頭。也是哦,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我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我做人的原則。那就是殺人。說起殺人,好恐怖的,我在武漢工作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和客人出去的小姐被殺了,還好,我和這個人也不熟悉。你有沒有這種經曆。

我說,是殺人的經曆還是被殺的經曆?

娜娜說,哎呀你這個白癡,是有沒有朋友突然間就死掉的經曆?你看,我對你說了那麼多的事情,你就一直在聽啊,想啊,你也不和我說你的事情,你到底是幹嘛的?你有沒有什麼可以聽一聽的故事?

我說,不講,怕可以講到目的地。

娜娜說,那算了,我怕到了目的地你還沒講完,反正到了我就走了。

我說,你能走去哪裏。

娜娜說,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再做那一行了,會傷到寶寶了。但是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工作,誰那麼傻啊,給我發兩個月工資就放產假了。可是我的積蓄又被罰了,所以我到了那裏,打幾個電話問一下,我想我會去投靠孫老板。我以前聽說過,孫老板就關押在你要去的那個地方的監獄,出來以後就在那裏做生意。

我說,你怎麼找到他?

娜娜一笑,道,我有他電話。

我說,你先聯係一下,萬一他電話號碼換了呢?

娜娜說,我不,我要到了那裏再聯係。

我問道,為什麼?

娜娜說,因為換,或者沒換,這個事情其實是已經存在的,我早知道,晚知道,反正都一樣,改變不了什麼結果。我們一路上還有好幾百公裏,萬一打不通,我難過好幾百公裏。我不。

我說,你真是自欺欺人特別有一套。

娜娜說,那是,要不然我怎麼保持樂觀。

車流漸漸開動,想來前麵事故已經處理完畢。娜娜一下子活躍起來。往前蹭了大約十分鍾,事故現場展現在我們的眼前。由於事發地是一個微微的上坡,所以好多淡紅色的液體往下流。我說,肯定是事故現場在衝洗。

娜娜說,這麼多血。

我說,要不然怎麼會堵那麼久。

娜娜說,那可能是死人了。

我歎了一口氣。

過了兩台遮擋在我眼前的公共汽車和卡車以後,眼前一台大卡車側翻在路上,滿地都是西瓜的殘骸,陽光灑在一片紅色的瓜瓤上,

周圍的色溫也驟然提高,我見娜娜展露了笑容,她說,虛驚一場。

我說,娜娜,你知道麼,“虛驚一場”這四個字是人世間最好的成語,比起什麼興高采烈,五彩繽紛,一帆風順都要美好百倍。你可懂什麼叫失去。

娜娜說,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我就在意肚子裏的孩子。這是我全部的東西。

我說,他是你和他爹的共同財產,你23條染色體,他23條染色體。

娜娜問我,什麼是染色體。

因為自身理論基礎不紮實,我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我隻得告訴她,這個孩子的基因,你占一半,他爹占一半。

娜娜帶著真心的失望說,啊,我隻占一半啊。

我說,是啊,你還想占多少?

我認為,怎麼都應該我占的多吧。因為是在我肚子裏,不應該是23對23,應該是……23加23等於46,我覺得最少我應該有26,孩子的父親是20。

我說,娜娜,這個不是公司的股份,我知道你想控股,但是這個真的是沒有辦法商量的。

娜娜撫了幾下肚子,說,哦。

前路順暢平坦,我問娜娜,娜娜,你的理想是什麼?

娜娜說,我說過了,我的理想就是桑拿裏上班,安全,賺得多。但是我一直在洗頭店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算後來到了酒店裏,就是碰到你的那種酒店,也隻是在美容美發部,不是在桑拿部。不光抽水少,起價低,而且還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膽,一旦門外有什麼動靜,都緊張得不得了。我其實去過桑拿工作,這個桑拿還不錯,可是我就去了一天,我就給送回來了。

我笑道,什麼桑拿,這麼罩不住。

娜娜說,名字我都忘記了,反正桑拿就這些個名字,什麼皇宮啊,什麼泉啊,是在重慶,氣死我了。不過重慶我倒是挺喜歡,彎彎曲曲,上山下山,我一直迷路。我就喜歡讓我迷路的地方。

我說,為什麼,你不是沒有安全感麼?

娜娜說,嘿嘿,反正再迷路也出不了重慶,我做來做去做這個,套路也就是那麼幾個,走個路你還不能讓我走出點新鮮感來啊。

我說,重慶我也去過,但是我就不迷路。

我想起我在重慶的生活。離開了孟孟以後,我直接去了重慶。因為我要重新離開一個城市。到了重慶,我又找了一家報紙工作。那個時候四川的報業還算不錯,我覺得手腳也能更加自由一點。我去那裏的第一個新聞報道就是去暗訪了一個洗浴中心,因為這些事情,又安全,又無後果,又出新聞,還能獲得無知百姓的交口稱讚。

我在我住的地方溜達了好幾圈,鎖定了一個桑拿,桑拿的名字叫海上皇宮。我年輕氣盛,在漂泊的旅途中一旦想在一個地方歇歇腳,還是希望能和這些歇腳的地方有盡少的隔閡。和一座城市交往與和女人交往是一樣的,和女人必須做幾個愛才能真正地去掉隔閡,在一個城市裏也必須找幾個桑拿,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了解一個城市最快速最貼切的方法。反正據我所知,我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是這麼幹的。當然,這些都是在有女朋友之前。當你愛上一個人,你就會戒了這些,對著一個人專心致誌,埋頭苦幹。海上皇宮讓我了解了重慶,但是我過河拆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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